第102章 :許我濃情人間諸般苦,……(2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12725 字 7個月前

“若我所料錯,胡承景一步會先提‘合作’,論是合作開公司還是合資研發,他勾結本人,所圖謀的都是中國石油,他們能在此時向我介紹柳原義,對我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所了解,既是備而來,輕舉妄隻會推伯昀他們更快陷入危機……”

沈一拂慢慢換了一口氣:“我打算答應他們。”

她緊張地反握住他的手,“你是想先取得他們的信任?”

他頷首。

雲知敢細思,腦海中已浮諸多可怖的畫麵,“本人自是野勃勃,而那個胡承景……他手中冤魂無數,還是曹錕的腹……他們肯好騙的……”

指尖夾著煙一口也沒抽著,他隨手拿起茶蓋撚滅,似乎是下了決:“我打算同柳原義一起去廣州見伯昀,以合作的名義,讓胡承景暫時放鬆警惕……到時……”

話停頓在此處,卻沒詳說如何“掙得機會”,隻道:“到時,你也同他們一道。”

她好像沒一時間聽懂,“什麼?”

“去美國,你同他們一起……越快越好。”

雲知嘴上喃喃問著“為什麼”,已了模糊的答案。

她是林賦約的女兒、伯昀的妹妹、沈一拂的妻子,任意一個身份都注會被盯上。

他被她凝住得喉頭發緊,覺沉聲道:“妘婛,你可知,胡承景為何會選在今夜向我引薦柳原義?”

她向來聰慧,隻需一句就已聽懂了:隻因他最大的軟肋是她。

沈一拂從身後的公文包掏一摞紙,遞過去給她,滿目英文她一眼認,但聽他說:“你先和伯昀一起走,到了美國再擇校,華盛頓和紐約我都可以為你拿到推薦信,以你的績……”

她拽著他的衣袖打斷:“那你呢?”

短暫沉默後,他目光微微滑開,艱澀開口:“我處理完這邊的事……會去找你。”

處理完這邊的事?

說的如此輕巧,她近乎信了。

“難怪來北京這麼久,你始終……”她喉口堵著,一字一句吐來也都顫著,“原來你早就做好了打算,打算同我做一輩子的夫妻……”

明知她後一句質問是賭了氣的,他臟還是傳來一陣久違的鈍痛,“我沒……”

她看他唇色發白發聲,就起身去找藥,被他握住手腕,“我沒。”

數月前在上海結婚自是為了保全她,之後也是沒想過儘早送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他也怕,怕這世道風雨飄搖,怕她獨自一人漂泊他鄉再他難以想象的意。

則,在為她準備護照、留學資料時,他也備了自己的,本欲除掉幕後主使後,與她一起離開。

隻是他在北洋軍蟄伏近兩年,亦未料想,幕後之人會是胡承景。

若是其他派係的軍閥黨派,尚硬碰硬的底氣,可既是直屬上吏,就意味著任何風吹草,皆能被對方監視察覺,意味著接下來是力懸殊的較量,更意味著……

此一搏,是殊死一搏。

她豈能知?

等他抬手,她自己抹去濡濕的眼眶:“我去。”

她把哽在喉嚨的哭意咽回去,“我知道,就算我說我留下來陪你一起……你也會聽,你想告訴我一切都會變好,一切都會如意的,對麼?”

“我在美國等你,論多久,我都等。”

後來,也分清是誰先吻的誰,連長夜都變得短暫,直到天光斜照在胡同的紫藤花上,沉酣於草叢中蚱蜢尤知天亮,發兩聲屬於夜鳴餘響。瓜棚子邊,唱大鼓書的藝人唱起了《難去留》,正應了那句:情到深處自然濃,意到濃時怎忍舍。

留給他們的時間多了。

正因如此,之後兩個月時光,於雲知而言猶如走馬燈轉瞬而過。

沈一拂見過伯昀的研究,偽造一份三分真七分假的報告書是難事,加上她的配合,他們很快取得胡承景的信任——即使是明麵上的虛與委蛇,也足以攜她一起離開京津。

同行自然少得柳原義,此人的勢力比想象中更深,除了胡承景,連廣州政府內都他籠絡的軍政人員,僵持了半個多月,沈一拂決兵行險著,讓柳原義與伯昀見麵,九月下旬,一行人順利抵達香港預備與方進行簽約,掙得一個絕佳的脫身機會。

一切比想象中艱難,總算趕在計劃內。

離開前一夜,他們靠在維港邊上一家酒店天台上看夜景,身後是一群縱情聲色的男女沉浸於露天派對,前方星空璀璨、燈火通明,隱約能看到碼頭,是即將離開之處。

後邊長桌擺滿各色西式餐食,服務生給他們裝滿了盤都一口沒碰。礙於多雙眼睛在盯梢,沈一拂給了服務員小費去附近茶餐廳買了燒鵝和乳鴿,她來了食欲,講究油膩油膩的,直接上手扒了個鴿子腿,“難得來,還是吃本土美食……”

話沒說完,個小女孩推著酒箱子上前問:“先生,請問咪俾你女朋友買酒水?如果唔飲酒,都可樂或凍檸茶……”

雲知豎起指尖上的鑽戒:“我唔係佢女朋友,我係佢太太。”托單子的福,她也能入鄉隨俗說一句本土方言。

沈一拂遞去一張鈔票,將整個酒箱留下,雲知邊他“敗家”邊將開啤酒飲了大半瓶。

“你看這歌舞繽紛,俊男美女酒酣耳熟,若常處於此間,便用感知那些人間疾苦了。”她明明沒上頭,好似說醉話。

依舊是解風情的沈古板,“人間疾苦,哪都一樣。”

後邊樂隊換了首英文歌,她說:“嗬,那你那說說看,人間諸般苦,哪種最苦?”

曲樂聲掩過她的聲音,他沒聽清,“什麼?”

她扒著他的耳朵,拔高音量:“我在問你——人間人間諸般苦,哪種最苦——”

他隻作一副震耳欲聾的表情,惹得她咯咯,他又拿手帕給她擦手上的油,擦乾淨了,指尖還舍得離開,就在她掌慢慢寫了四個字。

她嫌被他撓得手癢癢,連忙抽開,用力拍他肩:“無聊,都知你在寫什麼。”

語氣輕飄飄地浮在夏的暖風中,月色與霓虹燈也變得朦朧,她彆過頭,假裝看風景,感覺到脖子上兩滴濕意,整個人僵了僵,隨即往前伸了伸手:“下雨了。”

“嗯,下雨了。”他站在她身後,輕摟著她的腰。

過了十二,本人過來,說柳原先生急事找他。

他送她回房,臨走前在她額間吻了一記:“明天我去碼頭送你。”

“好。”

*****

離開酒店時是淩晨四,頭還真下起了雨,她同伯昀他們在一行人護送下坐餐車來,比原計劃提早兩小時,全程匆匆忙忙,驚無險,遊輪泊岸的那三個小時中,她始終站在走廊邊,一瞬瞬盯著人來人往、魚龍混雜的碼頭。

伯昀安撫著她:“他事先和我打過招呼,到下一個停靠,會和我們取得聯絡的。”

她早理準備,也能自我安慰:“知道,知道。”

明明知肚明,沈一拂留下是為了給他們拖延時間,他與柳原義今隻一個能活下來。

回船艙時,一對剛上船的小情侶正餘悸地拍著胸:“好彩趕得及,頭先各酒店上邊係唔係發生爆炸了?警察封了路……”

她近乎是扯著人家的袖子問:“哪個酒店?”

衝到甲板時遊船已開始離岸,伯昀怕她做傻事,一路跟著,“雲知……”

她沒失去理智到跳船,隻是拚了命地從船頭奔到了船尾,往看,企圖在人如潮流中尋覓他的身影。

“他答應過會來送我。”

哪怕說這句話,她也沒抱太大希望,遑論這樣的下雨天,蒙蒙如紗,行人皆打傘。

下一刻,她瞄見了碼頭邊站著一個沒打傘的身影,一抹褐色衣,戴著黑帽,哪怕瞧清麵容。

沈一拂佇立在碼頭前,身上的衣服和褲子還帶著燒痕,未及處理傷口就趕了來。

江隨人擔他淋雨發炎,他讓打傘,單手撐著路燈站,直望著輪船逐漸遠去,仍一,兀自神。

想起當年自己遠渡重洋時是十四歲,而今而立,足足十六年餘。

那離彆的人,竟了今送彆的人。

宛如半生輪回,回到漫漫歲月中,她塞給了他一張相片,反麵上邊寫著“想烏衣年少,芝蘭琇發,戈戟妘橫”;以及更早,她坐在紫禁城的那棵古槐樹上,學著小鳥撲翅的作,眉眼彎彎:“就是……展翅高飛,飛到更高更遠的地方。”

1924年9月,二次直奉戰爭爆發,同年11月,直係全軍覆沒,奉軍揮師入京。

那艘駛往太平洋的遊輪穿過烽火連天,即將抵達目的彼端。

雲知望著前方陌生的國度,境隨海麵飄搖浮蕩,如同去往他來時的路,萬負行囊,莫問前程。

她從衣兜掏一張結婚照片,背麵是他難得柔和的鋼筆字——

人間諸般苦,見到你最苦。

許我濃情悔,排除萬難。

盼相逢。

夫,沈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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