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2 / 2)

陰陽渡 夢溪石 11697 字 6個月前

廣寒身後轟然黑白相間的流雲騰空而起,幻化龐大猛獸,仿佛雲龍,又如天狼。

猛獸隻餘半身,直背俯首,冰冷垂望獵物,神祇一般高高在上不沾凡俗煙塵,殺伐之氣卻流溢四外,不容錯認。

須臾,它俯身一躍撲向黑氣,金光席卷而下,很快將黑氣吞噬蠶食,金黑兩色交融化為瑩白迷霧,濃鬱粘稠,又在夜風裡悄然散去。

隨著黑氣消散,何疏能感覺自己額頭也隨之一鬆,似乎有什麼箍住腦袋的東西驀地解開,所有枷鎖轟然落地,重複自由。

但他顧不上細究自己身上的變化,何疏的目光落在身前廣寒背影上,苦思冥想,愣是沒想出對方這種法術的來曆。

不像符籙,但要說是幻術,又過於真實了。

那會是什麼?

“行啊老寒,你這真人不露相,每次出手都讓人意想不到,你要早來,我還受這罪乾啥……”

他抱怨的話沒說完,被廣寒轉身瞥來的這一眼給震住了。

從這個角度看,對方眼角斜長,光華轉而不露,帶著說不出的魔魅。

就好像——

世間秘密,都蘊藏其中。

他再想細看,廣寒卻已經背過身去,彎腰在施從達腦袋叩兩下。

施從達額頭正中隨即出現一塊紅印,紅得發紫,但整張臉的臉色明顯好多了,沒有之前那麼陰沉黯淡。

“要是來早了,窅魔不肯露出馬腳,也很麻煩,到時候就拿不到李映的補貼了。”

何疏聽見“李映的補貼”幾個字,瞬間從震撼拉回到現實,忍不住嘴角抽搐。

這家夥明明長了一張出塵脫俗的臉,卻說著比誰都接地氣的話。

“那它現在徹底被除掉沒?”

廣寒點點頭,頓了頓,又搖搖頭。

“窅魔雖然生生不息難以滅絕,卻很少這樣頻繁肆無忌憚,接二連三出現在人前。”

從中元節在市郊對何疏下手,到屢屢依附在曲婕身邊,還有剛才的施從達和小劉。

這些人職業性格經曆毫無關聯,可見窅魔猖獗,已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

問題來了,寧冰雪死後,佛牌下落不明,現在曲婕手上也有一塊,這塊佛牌跟寧冰雪原來那塊,是不是同一塊?

曲婕說,佛牌是她在泰國求來的。那麼,佛牌會不會在寧冰雪死後由人收回去,出國轉了一圈,又重新給了曲婕?

何疏靈光一閃:“李映還想追查到底是誰在經手佛牌吧?”

“是。”

廣寒將佛牌遞過來。

原本讓何疏不舒服的那種感覺已經消失,這塊佛牌現在就像旅遊景點再尋常不過的紀念品——那種十塊錢兩塊,買多了還能跟老板講講價,回頭一翻標簽,全部是義烏出品的便宜貨。

“他說,這塊佛牌已經完全正常,你可以先還給曲婕,說不定能放長線釣大魚,我們的差事已經完成了。”

差事完成,發生在曲婕身上的不幸告一段落,不代表所有事情都結束了。

餘年的死,鄭氏的嫌疑,佛牌背後是誰在運作,都需要警方和特管局去繼續追查。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網約車司機,何疏覺得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他放鬆下來之後,渾身筋骨無處不在叫囂疼痛,連起身的勇氣都沒有,顧不上屁股下麵全是砂礫,隻想往地上一躺了之。

即將入冬的天氣到了晚上就冷意重重,加上山風拂來,何疏連打幾個噴嚏,隻覺心臟連著腦袋的那根神經忽而扯緊,兩端也倏地猛烈抽搐。

何疏臉色微白,下意識用拳頭抵住胸口,本想插科打諢的話停在嘴邊,怎麼也吐不出來。

剛到手的佛牌從掌心滑落,整個人連坐都坐不住,直接歪向一邊。

一隻手阻住他倒地的趨勢。

廣寒動作強勢,將他半扶半抱拽起來拖到崗亭裡。

何疏有氣無力衝他擺擺手,示意自己這條小命暫時還丟不了。

“你剛用了術法?”

何疏神情蔫蔫的:“言法道裡的一言術。”

一言蔽之,言出法隨,字越少,威力越大,但相應的,威力越大,反噬也就越大。

傳說東漢張道陵,能以一言定人生死,何疏肯定是做不到的,但他以凡人之軀想擁有比肩古代高人甚至神明的力量,所要付出的代價必然更大。

隻是吐幾口血,或者發一場燒,對他而言已經異常仁慈了。

以前有一回他幫人驅邪,不得已動用了請神術,請來個了不得的人物,事後足足倒黴半個月,還遇上差點把人送走的車禍。

那頭施從達和小劉陸續醒轉。

兩人扶著腦袋,懵懵懂懂,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小劉還好一點,施從達被窅魔附身之後,又是跟何疏激烈搏鬥,又是被廣寒一手刀劈在腦袋上,現在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的,他齜牙咧嘴,隻覺骨頭都快散架了。

“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什麼吧?”

何疏不問還好,這一問,施從達愣神片刻,努力回想。

他剛才也不是全然沒有記憶的,隻是身體像被人操控,完全不由自主,他自己則如遊離在身軀之外的魂魄,“冷眼旁觀”事情發生,現在迷迷糊糊倒也能回想起一些。

越想,臉色就越是慘白。

這實在是太衝擊他的世界觀了。

施從達一個視鬼神為無稽之談的人,打從把何疏抓回去問話開始,世界觀就像風化建築,被一點點侵蝕殆儘。

何疏原本就是想讓他體會一下世界的真實險惡,才會特意叫他過來,現在看他飽受打擊的模樣,倒是有些不忍了。

“窅魔被老寒滅了,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了。”

“我記得,”施從達喃喃道,“餘年說,她是被活埋死的。”

提到餘年,何疏臉上的輕鬆神色也沒了。

施從達:“她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為什麼不托夢給我們?”

他的語氣不是質問,而是濃濃的茫然失落。

何疏道:“我已經說過了,你剛才看見的,不是餘年的靈魂,應該是她殘魂的一部分。”

魂魄不完整,就不一定記得自己生前所有事情,隻有零星深刻執念,催動它去駐留重複某些事情。

等到魂魄消散,執念未散,那還會有一縷神念。

這些神念殘留人間,理由各有不同。

有些因故人挽留思念而存在,有些則像餘年,因自己生前惦記而存,還有一些,因活人信仰而停駐。

何疏的請神術,偶爾能請到一些隻存在於曆史書或傳說中的人物,但並不是這些人的魂魄還在人間遊蕩,而是因為他們神念未散,所謂信仰之力,正是如此。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執念若深,山可傾海可覆。

更何況,餘年隻是一縷依存活人生機的清風。

心願已了,煙消雲散。

何疏忽然想起餘年離開時,那僅存一縷殘念如流星飛往的方向。

他問施從達:“咱們市郊西北有什麼建築,你知道不?”

施從達愣了一下,慢慢道:“烈士陵園。”

那裡是建國後修建的烈士陵園,所有從清末揭竿起義的義士,抗戰犧牲的先烈,找得到名,找不到名的,大都長眠在那裡。

餘年職業特殊,死後為了防止親朋被報複,她的名字是不能出現在墓碑上的,但那裡,理應也是她的歸宿。

於是何疏也沉默下來。

他與施從達對視一眼,難得默契沒有說話。

隻有小劉揉著差點摔成兩瓣屁股哼哼唧唧,還在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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