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狂喜之意來得是如此突然,猝不及防的曲忘生隻來得及以手掩麵，免得自己露出不合時宜的猙獰笑意。
但他下一刻就聽到師弟疑惑喊道：“師兄？”
不好。
哪怕曲忘生知道師弟因為經脈天成帶來的天賦異稟，已經從他這裡察覺到了一些什麼，但曲忘生還是不願讓這一麵出現在夏炯眼前。
於是夏炯跑過去的時候,曲忘生已經放下手,神態一切正常,連規矩束起的一頭發絲都沒有動上一毫。
並且，為了轉移師弟還有在場眾人的注意力,他立刻道：“吾有一猜測,是……”
話說了一半，鶴氅道人突然頓住。
是夏炯走了過來，用手背貼在自家師兄額頭，像是醫生約估病人體溫一樣蹭了兩下,打下一個安撫情緒的術法。
一邊施術，他一邊轉頭對連貞道：“抱歉抱歉，我師兄有暈血之症,他這是老毛病了,光是在心裡想象一下流血場麵就會覺得很不舒服，實在沒辦法啊。”
連貞臉上微紅，在夏炯抬起手的那一瞬間，就意識到什麼,移開視線非禮勿視，不去看身邊這對師兄弟過於親密的舉止。
她板起麵孔，大腦裡也有點卡頓,聞言道：“難怪都說濯清君不擅鬥爭，原來……咳咳，沒什麼，剛才的確感覺到一股魔氣散去，可濯清君和我偏偏無法看出魔氣侵蝕，要是讓魔氣這麼隱藏下去，燕京恐怕會再次覆以鮮血……我在說什麼……這，對，嗯，病是沒辦法的，濯清君無需擔憂。”
一邊說著，連貞一邊把剛才感覺到濯清君氣息微變這一事，忘在耳後。
濯清君自己肯定很為這暈血之症苦惱，幸好這幾天她因為燕京混亂，留下來執法，沒有去往各地獵殺之前天膜碎裂後留下的妖魔人魔，不然帶著一身血腥回來，豈不衝撞了救命恩人。
她得記住這件事，以後一定要注意。
不過，濯清君和夏掌門之間，果然……
連貞嚴肅著一張臉，不讓旁人從她麵上窺見她此刻的半點心思。
羊叟想起，當初曲長老還是直麵血腥救了他們這一村的人，頓時也更加感恩。
賣掉師兄同時幫師兄刷了一波好感，夏炯放下手，後退一步，左右打量曲忘生，片刻後開心道：
“應該是沒事了？”
曲忘生的確沒事了。
師弟手貼上他額頭的一瞬間，無論是惡意還是狂喜，都被怦然心跳壓得隻剩下一點聲音。
這難道就是師弟所使那術法的效果？當真厲害，在風雨道上，師弟果然是天縱之才。
就是這術法的效果有些長，師弟都把手放下了，為何他心口還是一漲一漲？
曲忘生莫名，卻知道四方道修士有時候對細枝末節的直覺極為敏銳，師弟剛才所為，全是給他打掩護，於是他什麼也沒說。
濯清君彆的謊不會說，假裝自己沒事的謊卻還是比較熟練的。雖然一般人要是撒我沒事謊有他這個次數，謊言熟練度早就進階大師級，曲忘生卻還隻停留在中級……但蒙混一下其他人，破綻不大。
他深吸一口氣，道：“吾有一猜測。”
周圍人遊移的注意力紛紛回到麵前正事上，認真聽曲忘生講。
他道：“這恐怕是，心智魔種。”
夏炯沒聽懂，聽懂了的連貞倒抽一口冷氣。
女劍修震驚道：“心智魔種？怎會？！”
她先用疑問反駁了曲忘生的猜測，但仔細思忖片刻，連貞不由意識到，濯清君的這個猜測，的確完全符合眼下情況。
“直到魔種爆發前，除了文聖門下和夢祖門下的修士、妖精，旁人都無法察覺到魔氣的魔種……且隨著魔種侵蝕不斷加劇，被種下魔種的人表現越與往日迥異……沒錯，的確是心智魔種！”
震驚分析完，她又想起什麼。
“心智魔種是應劫之子蘇醒後會帶給魔神們的力量，難道應劫之子出現了？如果應劫之子出現，那這次大劫恐怕真的……等等，為何要給凡人種心智魔種？為何不給修士種？”
“好問題，”夏炯勉強理解了這個心智魔種是什麼，猜測道，“大概是剛獲得這個新能力，所以隨便找人做個實驗？”
“隨便找人做個實驗……”連貞陷入沉吟。
幾人間沉默良久，羊叟、羊八兩，還有羊八兩兒子羊筎虎在這沉默中，愈發忐忑不安。
良久後，曲忘生開口：“然，村長言，燕京城中人，幾乎皆如此。”
夏炯想了想玩家們交到他這裡的調查報告，道：“不止，其實流民中也有一些這樣的。”
連貞皺起眉，“如此說，這個數量，絕不會是隨手一試了？”
曲忘生點點頭。
青華道幾年前做過統計，昆源界一界凡人，有千二百萬，但一場妖災魔潮過去，幸存者才百萬之數，十室九空都不誇張。而這幸存的百萬凡人，除去像羊叟這樣，零零碎碎被庇護到仙門仙山的一些，剩下的，幾乎全在燕京。
而這些幸存者中，原本居住在燕京的人，比後來聚集過來的流民數量更多。
也就是說——
百萬凡人裡，超過一半都被種下了心智魔種！
想到這裡，女劍修霍然轉身，一直拿在手裡的無鞘古劍上已泛起利光。
留下一句“我去通知兩位仙君和仙盟！”，連貞身化劍光，遠去。
被留下的夏炯和自家師兄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