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氣漸漸升溫,很多人都脫下夾襖換上了單衣,但秦海領進來的這一老一少卻比單衣還單薄,他們身上穿著打了許多補丁的裋褐,老漢更是光著腳穿著草鞋,一看就是乾慣了苦力的人家。
不是她們以貌取人,這對老少穿得破舊卻也洗得乾乾淨淨,但秦海毫無預兆領他們進院子,還是險些把幾人嚇一跳,自從在京城定居下來,自家小院子平日迎來送往的不說是達官顯貴,卻也都是有身份有頭臉的人。
而且他們住在內城,常見在這周圍活動的普通百姓,也大多穿的乾淨體麵,乍然見到這樣地裡莊家漢的標準打扮出現在自家院子,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了,楊媽下意識擋在顏芝儀和百葉幾人前麵,委婉的問秦海,“出去了大半日才回來,這是做什麼去了?”
秦海也知道楊媽的顧慮,沒急著把人領到少夫人跟前,而是比平時稍微提高了些音量,讓屋裡的人也能清晰聽見他的介紹,“少爺說要在院子裡做個秋千架,抽空畫了圖紙,讓我去找可靠的人來家裡量尺寸。我在外頭打聽了兩日,聽說這張老伯有一門好手藝,就找過去了。隻是他們家住的遠,出了外城還要走上幾裡路,回來才遲了些,老伯旁邊是他小孫子,過來給他打下手,家裡其他人忙著春耕,就沒跟著過來。”
張老伯穿著過分樸素,卻是地道的京郊人士,官話說得很溜,“還請貴人放心,老漢我乾了幾十年木工,普通的秋千架半日就好,隻是這圖上的樣式繁瑣了些,又要雕花上漆,少不得花兩日功夫。我們可以在家做好了再搬過來裝上,倒也不會打擾貴人太久。”
看得出來張老伯也不是第一次進內城接活,麵上帶著恭敬之色,態度卻是不卑不亢,他那個十來歲的小孫子也規規矩矩跟在爺爺身後,並不過分四處觀望。
楊媽對他們一下放心了許多,主要聽是姑爺吩咐秦海去做的這個重點,姑爺一向滴水不漏,既然是他吩咐的秦海,她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便笑著讓開身子道,“原來是這樣,快進來喝口水,秦海也是,瞧你累得滿頭汗,快歇一歇。”
楊媽說著放下手中東西,準備進屋去給他們倒幾杯水,百葉卻是有些奇怪的問:“姑爺怎麼突然想要秋千架?”
她心中姑爺是那種兩袖清風、有書就仿佛擁有一切的讀書人,這個要求也太不符合他的形象了,反倒更像是她家姑娘會想做的事情。
這時顏芝儀已經迫不及待從書房跑出來了,聞言美滋滋的說:“因為我提過一句呀。”
百葉回憶了一下,終於從角落找出了相關記憶,“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但您隻是隨口一提吧?”
連她這個貼身伺候姑娘的人都險些忘了呢。
就是這種隨口一提的要求也能得到滿足,才讓人倍加驚喜嘛。
顏芝儀臉上的笑容越發明媚燦爛,“但我確實很想要個秋千啊。”
她隨口一提,隻是覺得這屬於小孩子的要求,自己可能不適合提出來,沒想到陸時寒竟也放在了心上,這讓她有種自己被寵成了小朋友的錯覺。
百葉看著姑娘那眼角眉梢都洋溢著的歡喜雀躍,就不是很理解,她覺得姑爺把錢給姑娘保管才是最令人感動的,可姑娘那次雖然也高興驕傲,卻遠不如這一個小小的秋千來得讓她幸福滿足。
難道秋千有她所不知道的含義?百葉不由看向楊媽,楊媽無聲搖頭,她也不懂。
這時張老伯也喝完了楊媽遞來的水,雙手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掏出圖紙問,“不知貴人想要將秋千架搭在哪個位置?”
顏芝儀一時也被問住了,不由伸出手,“我先看看。”
拿到這張圖文並茂、寫得十分詳細的圖紙,顏芝儀又一次笑得合不攏嘴,“寒哥什麼時候畫的,怎麼還藏著掖著不讓我發現?”
家裡的書房是他們兩人共用,閒暇時陸時寒坐姿端正的在書桌前看書寫字,她就隨意歪在榻上看點閒書打發時間,隻要陸時寒不是刻意隱瞞,她很輕易便能發現他的動作了。
秦海笑道:“那少夫人可就冤枉少爺了,少爺是在翰林院抽空畫成的,若是在家裡,怎麼可能不讓您知道?”
顏芝儀更驚訝了,“寒哥這麼快就學會上班摸魚了?”
秦海第一次聽這個新鮮詞彙,猜測應該是不務正業的含義,忙又解釋了一下,“少爺他們不被欽點伴駕的時候都很清閒,隻需要整理一些書稿史集,大多翰林老爺們不是看書,就是受人所托寫些詩詞文章,少爺作畫也是入鄉隨俗,並非出格之舉。”
顏芝儀也隻是打趣而已,她當然知道翰林院很清閒,雖然是讀書人打破腦袋都想去的清貴之地,也掩飾不了那裡就是個清水衙門的事實,京城物價這麼高,他們隻要還在院裡熬著,就少不了手頭拮據,偏偏能在翰林院混上正式編製的各個都有真才實學,自然會想想辦法賺點外快,接受約稿就是非常體麵又有錢途的兼職。
甚至隨著陸時寒的工作走上正軌,顏芝儀不但知道了翰林老爺們的現狀,對他們這個機構的職能也有了更詳細的了解。
簡單粗暴的形容,翰林院大概相當於皇家秘書院,每天的工作就是為老板服務,比如伴駕伺候筆墨、幫皇帝起草詔書,商議軍機要事時需要做會議記錄,同時還是皇帝的移動知識庫,負責隨時隨地為皇上答疑解惑、講解國學經典。
翰林真正清貴的地方是他們屬於天子近臣,每一位能當上六部主官朝廷重臣,幾乎都有過做皇帝得力秘書的經曆,當然陸時寒解釋這並非聖上任人唯親,而是需要近距離觀察他們的才學為人,才能把他們放到適合的位置上去。
想也知道翰林院人才濟濟,不可能每一個都有讓皇帝近距離觀察的殊榮,要看運氣的,每天的伴駕名額就跟後宮侍寢一樣備受矚目。
顏芝儀之前以為陸時寒在當今皇帝麵前不受重視,正式回單位上班後也沒被大老板正式召喚過,她都做好了他要坐好幾年冷板凳的準備,但事實上,當今不正式召見陸時寒,也沒有傳說中的賞賜,工作上卻很喜歡叫陸時寒伴駕,陸時寒幾乎每天都有麵聖的機會,按照這個頻率來算,他其實還算比較受待見的。
但這個事實並沒有讓顏芝儀就此受寵若驚,她具體了解翰林院的情況後,隱隱懷疑原著裡男主能夠外放已經是被重視的表現。
因為翰林院正常的升遷路線是進六部,而六部也就尚書、侍郎、郎中、員外郎、主事等正式品級,世人眼中清貴無比的翰林們,總不可能去當候補的員外郎,但是六部的郎中也是正五品京官,大家都削尖了腦袋想去,陸時寒這種年紀輕輕的翰林想搶個坑位,要麼去抱條好大腿,要不然就老老實實熬資曆,若像翰林學士一樣熬到四五十歲,一旦有機會出去,直接就是部門一把手,當尚書入內閣一步到位。
跟陸時寒一屆的榜眼和探花,一個三十多,另一個也二十五六,放在翰林院依然是青年才俊,他們再熬十年剛好是備受重用的好年紀,但陸時寒再熬十年也才二十九歲,上位者不放心把重任交給他,又擔心日複一日這麼熬下去,把年輕時的銳意和才華都蹉跎了,倒不如趁他還有進取之心時把人外放,出任一地父母官乾些實事,也能積累執政經驗,同時他依然是翰林出身,有朝一日被調回京城,就是內閣的有力競選者。
事實也的確如此,他的同屆“同學”仍然還在翰林院熬資曆的時候,陸時寒外放歸來,以優秀的工作履曆被新皇提拔,進入內閣成為最年輕閣老,最後更是打破了首輔這個職位的年齡記錄。
但如果陸時寒當初也依舊在翰林院熬著,頭頂還有翰林學士、侍讀學士等大佬,哪怕他跟新皇關係再好,楚原璟也不可能破格越級提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