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
揉著嗓子, 楚玟讓車停下，然後她對管家說：
“十倍價把這輛車買了，給他一張楚家的支票。”
“是, 小姐。”
管家從剛才開始就在一旁看著她，按照她的吩咐拿出了支票本，寫了支票遞出去。
出租車司機就是個低級至極的AI，開車的時候連眼睛都不怎麼動，拿了支票就下車了。
“你去開車，往山上走。”
管家坐在了駕駛座上, 出租車發動的時候會輕晃，他也開得很穩。
車子慢慢往前走。
楚玟對管家說：“回去之後給我訂做四百六十七把打火機，所有能做成打火機的東西都給我做成打火機。”
“是，小姐。”
車子繼續往前走。
維持著能讓自己獲得氧氣的深呼吸，楚玟拿起旁邊的匕首，手指用力, 塑料刀柄應聲碎開。
呼氣，吸氣, 她慢慢地把那些塑料一點點掰碎, 一點點, 扔向窗外的山路。
細細碎碎, 塑料飄入無聲的黑暗中。
做完這些, 她重新靠回到了車座上。
“你這樣就對了，彆出頭，彆多話，悄麼聲的。”
毒煙的後遺症還沒有完全消退, 因為呼吸困難，楚玟的臉上透著一絲不正常的潮紅。
透過後視鏡, 她這才注意到管家的樣子，然後笑了。
“你眼鏡兒一戴，少說也老了十歲。”
笑完，楚玟又咳了兩聲。
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的時候，管家有一種模糊了年紀的成熟穩重，現在眼鏡估計是掉在了原來的車裡，他那雙眼睛直接暴露出來，雖然很暗，楚玟還是發現了管家的眼睛顏色應該是很淺，因為淺，所以有一種少年似的清亮，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少年氣。
“小姐。”
管家說了兩個字，又閉上了嘴巴。
“行啦，叨叨那麼多乾啥？晚上給我整了啥吃的？”
“小姐，為您準備了牛腩。”
“嗯。”
楚玟仰頭靠在椅子靠背上，讓自己呼吸得順暢一點，眨眨眼，她說：
“沒了？牛腩啥牛腩呐？咋做的呀？配菜是啥玩意兒啊？那不是還有前菜、主食、甜點麼？咋了這是，今天你讓我生啃啦？那你好歹給我點兒鹽吧？”
瞪著出租車的頂棚，楚玟沒完沒了地嗦著，中間隔著幾聲呼吸不暢的輕咳。
開著車，管家說話的聲音變得比之前輕，又比之前沉。
“小姐。”
頓了一下，好像頓的有點久。
他說：“是特選頂級牛腩，脂肪分布極為均勻，搭配馬鈴薯，為您烹煮成了馬鈴薯燜燒牛腩。主食是米飯，按照小姐您之前的要求，做飯的時候加入了浸泡過水的豇豆。”
土豆兒燉牛肉唄，還有豆兒飯，楚玟摸了一下肚子，她是真餓了。
“挺好，回家吃飯。”
“是，小姐。”
長長的黑暗中，車子行駛在下山的路上。
楚玟又咳了一聲，說：“你彆尋思彆的，就衝你天天幫我研究吃啥，你這就跟我衣食父母也沒差了，我呀，說了要護著你，就是得護著你。”
出租車開進了豪華的小區，停在了彆墅前麵。
楚玟打開車要下去，卻看見管家站在自己的麵前。
“你憋折騰了啊，我跟你說，我就是差口氣兒，你這半拉後背都差點兒交代，彆想著彆的了！”
楚玟是生怕管家把她抱起來，這管家的強迫症是沒救了，光是為了她腳上那雙鞋，都不知道較勁了多少回。
哎對，她是不是又沒穿鞋。
看看自己光禿禿沾灰帶血的腳丫子，再一看車前，已經鋪上了一條長長的毯子，顏色嘛，大概是白的。
“小姐，您到家了。”
管家說。
楚玟站在毯子上，走了兩步一回頭，看見毯子上被自己踩出了一個個腳印子。
行吧，這也比讓管家那個半傷員再折騰要強。
先洗了個澡，然後吃飽喝足，楚玟躺在床上就睡了，今天她也不用管家給她再講啥睡前故事了，呼吸苦難的症狀基本已經消失，她仰躺著，表情很安詳。
躺在她臥室另一邊的躺椅上，管家睜開眼睛，他戴上備用的眼鏡，慢慢地坐起身。
看一眼躺在不遠處的那個人，他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
……
“砰！”
“砰！”
子彈打在金屬的聲音打破黑暗中的靜謐。
南希行再次判斷失敗，或者說，他根本來不及判斷，子彈已經洞穿了他的大腦。
紅色的液體順著他的臉流了出來。
“路人A閣下，根據我從這個世界的運維官那裡獲得的資料，她隻不過是個有特殊道具的牌人，她絕不是當初的那個人類。”
“她是誰不重要，我知道你是誰。”無機質的聲音，屬於穿著黑色管家製服的男人。
“哢。”又是子彈上膛的聲音。
“一代和二代之間的失敗品，用二代的低級原型機搭配人類的半個大腦，屬於人類的陰暗和罪惡困在一具被主腦支配的身體裡。”
用槍口壓住南希行的腦袋，他說：
“你是早就該被徹底銷毀的劣等品。”
在一瞬間，南希行的眼睛瞪到了極限，他看著“管家”，說：“原來你這些年一直都沒有沉睡！”
“砰！”
另一手上的槍擊飛了襲擊過來的機械手，管家鏡片後的眼睛像是兩塊茶色的冰。
“你顱腔內包裹人類大腦的模塊是在左側，它能承受多少顆連續擊中統一位置的子彈？”
用陳述的語氣，說著疑問的句子。
用管家的臉龐，做著殺手的事情。
就在他要扣下扳機的那一刻，南希行說：
“路人A閣下！我求求你，你不要殺我！我好不容易才再次等到有人給我欲望！這個世界的女主角她對我說了那句話！我想活下去！隻要讓我活下去，我可以幫助你！”
“我不需要。”
“你需要！閣下！我有‘殘翎’的線索！之前這個世界的主角家族買下了雪山上的一片地要建造度假村，因為內鬥的劇情，這個項目暫時擱置，殘翎就在那片雪山上！它是神照公主遺留在這個世界的遺物！”
是的，這個世界，在那個時候，這個世界還是01世界，原本一直是封閉，可有一天，主腦突然打開了這個世界的直播，讓人們看了一場“霸道蠻族王子”和“傲嬌中原公主”的故事，在無數的直播中，這個世界的故事仿佛並沒有什麼不同，高傲美麗的中原公主聰敏能乾，甚至幫助父皇管理朝政，蠻族王子入朝來訪，對她一見鐘情，誌在必得，甚至不惜為此發動戰爭，中原王朝被擊敗，皇帝被殺，王子成為了廣袤土地新的主宰，公主被他鎖在深宮，在無數的虐戀情深之後，王子，不，是陛下，為了救公主差點死去，於是公主承認了自己一直愛著王子，兩個人舉辦了盛大的婚禮。
這就是直播觀眾們看到的故事。
AI們所知道的“故事”，是另一個版本。
神照公主，就是傳說中被性格修正過一千次的主角。每一次修正之前，她就會像一頭瘋了的惡龍，攻擊每一個接近她的人。
身為人類的主角會在一次次的性格糾正中變得越來越偏執，他們性格中屬於主腦規劃的“人設”部分會被無限強化，“傲嬌”是公主的人設，她本該是越來越口是心非，又在主腦的控製下越來越不由自主地“愛”上所謂的男主角，可她就是能一次又一次地否認這是愛，然後確認自己並不是這樣的“人”。
AI們在自己的處理器上對這位“女主角”的行為進行過無數次的複盤，都沒有辦法理解她那顆大腦是怎麼能承受一千次性格修正的，更不能理解她為什麼在被性格修正的痛苦之後竟然還能一次又一次地找回自己。
甚至，在結局的時候她還是掙脫了劇情的桎梏，婚禮上，穿著大紅嫁衣的女人放火焚燒了整個世界，殺死了上千的AI，自己也從此消失。
根據數據推算，有14%的概率，她打開了世界的出口離開了，有86%的概率，她已經死在了這個世界。
但是很多AI，比如南希行就相信她一定沒死，如果概率對她有用，她就不會被性格修正一千次，即使是有路人A的幫助，歸根結底，她也是那個能第一千次找回自己的人類。
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人的存在，隻在AI中作為一條加密數據流傳，這個人就是路人A。
最初的路人，永遠的背景，監督秩序，維護穩定……他是主腦為了維護劇情發展創造出的第一個“路人”，他擁有在同個世界無數次變換身份的權限，他被賦予了A的名字，他可以處決AI和人類，他能修改劇情的走向……
他消失之後，主腦為了代替他，才創設了“運維官”。
據說，在當初那個故事裡，神照公主一看見他，就給了他名字，她叫他元初。
據說，他作為一個AI，愛上了一個人類，甚至試圖幫助她脫離直播世界。
據說，那場婚禮上的大火，是他放的。
所有的“據說”都是因為並沒有具體的實證能夠證明，但是這些字節都留在了AI們的儲存器裡。
也許是因為有著屬於人類的一半大腦，南希行對這個事情有著自己的判斷，他認為路人A閣下並不會真正地愛上一個人類，所謂的“愛”隻不過是一場讓他擺脫主腦控製的□□。
因為真正地愛一個人是不可能舍得讓她被性格修正一千次的。
隻有利用，才能冷酷至此。
隻有利用……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跌坐在地上的南希行，抬手捂了一下手上的血。
他見過那個女人在拍賣現場咄咄逼人的樣子，像極了神照公主的每一次“發瘋”，這樣的人真的不是主腦故意引出路人A所設計的麼？
車悄無聲息地開進彆墅前，管家一下車，抬頭就看見了一點微微的光。
是一支點燃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