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瓷在棺材裡睡了大半天。天黑了,丫頭們到處找人找不到, 才敲到棺材裡來, 把睡在裡頭蜷成一團的林蘇瓷找到。
睡在棺材裡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虧著下人們沒有一點驚訝, 陪著笑把心情低落的林蘇瓷哄出來,目不斜視把棺材蓋蓋好,還特彆有眼界力問, 要不要在裡頭鋪一層軟一點的墊子。
被林蘇瓷睡了大半天的棺材一下子就有了身價, 且不說棺材本身裡添了多少柔軟的墊子被子小枕頭,但廡下, 就加了一層隔窗, 添了一層幔簾, 周圍把瓜果茶點擺上,地上鋪著厚厚的墊子, 幾乎成了間小屋子。
林蘇瓷打著哈欠看院子裡手腳麻利的小廝花了半個時辰就把這裡整理出來, 嘴角一勾, 懶懶笑了。
他家飼主說的果然沒錯。
和他的預料也所差不及。
這裡根本不是什麼凡間,也不是修真界的哪一處。
這裡,是全憑借林不歸一人之力,搭建出來的小世界。
他早就懷疑了,什麼樣的凡間,在沒有靈氣的支撐下, 能夠把幾十近百人的仆從全部洗去記憶, 而且無論他做什麼, 這些下人都沒有一絲半點的疑惑,而是全部聽從服從。
除非這些人,得到了某中暗示;
這個鎮子很大,到處都是人,當地百姓,經商貿易的,賣藝耍把式的,活靈活現,每天都不一樣,處處都有他們自己的人生大事發生。
這麼大的鎮子,林蘇瓷轉完了,看遍了,根本找不到一點假的痕跡,所有人都是活生生的,充滿了生活的氣息。鎮子上也是有著幾代人生活的痕跡,到處都是古樸的記憶。
如果隻從這裡看,林蘇瓷是找不到一點問題的。
所有的問題都不在外麵,隻在林家宅院裡,和林不歸身上。
他這麼些日子,隔三差五的試探,仆從不用說,隻要林蘇瓷說出來的,哪怕再不可思議,他們都能笑著答應說好。而林不歸,他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就是簡單日常的生活,如果不是他兩次說漏了嘴,林蘇瓷也很難想到,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世界,竟然是他憑借一己之力構建出來的虛假的世界。
太厲害了。
林蘇瓷確定了這個世界的虛假後,忍不住給林不歸拍了巴掌。
早在四方門時,輕缶給他講課,曾經講到過,什麼樣的修士,能夠做到什麼地步。
他當時就問,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要到什麼地步。
輕缶那會兒就直接說,普天之下,能夠打造一個自己的世界,完全鮮活的,隻有一個人能做到。
他當時沒有問,現在才知道答案。
普天之下,唯一能做到的人,是林不歸。
一個渡劫期的老祖,不知道修為深厚到什麼地步,構造了這麼一個,什麼都是真的的世界。
什麼都是真的……
可偏偏是假的……
林蘇瓷心情很複雜。
想要構建這樣的世界,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那麼一星半點的靈氣能夠支撐的。
不往遠說,單單這一個鎮子,生活著過萬的百姓,每個人,所有家畜野獸,花草樹木,房屋建築,乃至日升月落,全部都是靠林不歸的靈氣維持下去的。
每一時每一刻,所有有生命的,沒有生命的一切,都是在消耗著林不歸的靈力。
而這一切,在他們進來之後,就沒有停止過運轉。
這些消耗在其中的靈氣究竟有多少,林蘇瓷都不敢估算。起碼是他兩次修行加起來的靈氣的總和的幾百倍乃至幾千倍。
一個渡劫期的老祖,怎麼說也是要準備飛升的,他不好好積攢靈力,浪費在這麼一個小世界中,林蘇瓷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明明不值得,或者說,根本就不應該。
林蘇瓷卻也無法去給林不歸當麵說,把你的小世界停了吧,浪費。
哎,何必呢。
林蘇瓷這一晚,睡得都不踏實。
他總是做夢夢到宴柏深,伸手來撈他,沒撈著,他背後林不歸緊緊抓著他腰,讓他動彈不得。
醒來後,林蘇瓷坐在床上抓著頭發,捧著腦袋又是歎氣。
怎麼辦哦。
要不要再去棺材裡躺一躺?
林蘇瓷剛這麼一想,就自己否定了。
不行。
不能讓林不歸發現他經常去躺棺材,萬一發現了其中秘密了呢。
林蘇瓷倒是慶幸,他胡鬨抬回來了一口棺材。棺材是天然帶著死氣的,在這個沒有靈氣的小世界裡,自然隔絕外界的一切,把一切的生機阻擋在外,同樣,裡頭的死氣也散發不出去。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在棺材裡,抓到來自宴柏深給他的消息。
可惜了,離開棺材就無法繼續接收。
不過轉念一想,早些離開這個小世界,早些就能回到宴柏深的身邊了。
林蘇瓷想起來,關於他躺在棺材裡時,和宴柏深交流得到的消息。
宴柏深的手中一直能抓到林蘇瓷的氣息,卻無法把他從小世界中帶走,也無法在沒有界主認可的情況下擠進這個小世界。
隻能靠林蘇瓷。
宴柏深告訴林蘇瓷,這個小世界,有小世界的特點。想要從小世界走出來,那就必須把界主的認知打破。
這是界主構造的世界,裡麵的一切,都是界主的認知,如果有什麼東西,動搖了界主的認知,那麼這個小世界,就會產生晃動。
林蘇瓷想了想,怎麼樣,才能讓林不歸對這個小世界產生認知的不認可呢?
“少主人,該起身了,廚房給您熬了香噴噴的魚粥。”
丫鬟打了簾子進來,笑著服侍林蘇瓷更衣洗漱,送林蘇瓷去正堂,與林不歸一起用膳。
這是他們一貫的習慣。
其實,林不歸脾氣很好。
林蘇瓷每天和他都有幾個時辰的接觸,雖然對林不歸把他強行抓來,有很大的怨念,但是在林不歸為人這一點,他也挑不出毛病來。
林不歸一個活了千年的渡劫期老祖,在林蘇瓷麵前,可謂說什麼都會.
他們每天都會在一起吃飯,還有一兩個時辰的時間,林不歸會帶他去釣魚,自己做竹筏,在淺湖裡遊玩,摘蓮蓬,采荷葉。有時候是給他講滄海桑田,流落在時間夾縫裡的故事。
每天變著花兒的玩法,以往一直沉浸在修行之中的林蘇瓷,從來沒有這種玩耍的時間,一邊警惕,一邊沉陷。
今次也一樣,用過膳,林不歸帶著林蘇瓷去核桃樹下,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戳核桃樹上接滿的青果。
林蘇瓷頓時忘了正事,興奮地打著核桃果。下人遞來梯子,他就順著爬到樹杈上,抱著樹枝搖,隨著核桃青果落地,他哈哈大笑。
林不歸教林蘇瓷如果剝核桃,教他把核桃碾成粉末,又取了芝麻來,碾成粉混在一起,裝進密封罐內,當做衝茶。
林蘇瓷玩到了下午才想起來,今天浪費了大半天時間了。
玩物喪誌,玩物喪誌。
要保持本性,千萬不能迷失了自己!
林蘇瓷趁著林不歸不注意,背過身啪啪兩巴掌輕輕拍自己臉頰上,不重,卻有點疼,這點疼,讓他清醒了不少。
下午的林家宅院很熱鬨,因為怕林蘇瓷無聊,院子裡養的有一群唱戲的,說書的,還有歌舞伎。
修在東院的戲台上,一班戲子唱唱跳跳,吹拉彈奏的樂曲調子拖得老長的音,林蘇瓷坐在正對麵的看台上,手捧茶杯,昏昏欲睡。
“不喜歡?”坐在他身側的林不歸笑著側頭與他低語,“換一出彆的?”
台上在唱的,是什麼書生小姐纏綿悱惻的故事。
這故事,類似的林蘇瓷看過許多,都是凡間書生臆想出來的美好發展。在戲文裡又是娶嬌妻,又是納美妾的書生,大多三元及第,拔得頭籌,從此平步青雲。而寫戲文的書生,大多屢試不第,自認懷才不遇,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沒有能力娶妻,拿樓子裡的姐兒充數比擬夫婦。
林蘇瓷無趣的很,剛打了個哈欠,忽地精神一震。
“我倒覺著有意思!”林蘇瓷的眸子是翠碧色,在一眾深色的眸色之中,亮的發光。饒是如此,頂著一雙翠瞳的林蘇瓷從來都沒有被人問過一句眸色的問題。
這個世界的初設定,是把林蘇瓷的一切都投放了進去,有關他的一切,都是默認的規則。
林蘇瓷放下茶杯,指著那戲台子上與小姐抱在一起的書生,一挑眉毛:“你不是說,要讓我去考科舉麼,我現在覺著有趣了,能考麼?”
這個提議顯然在林不歸的意料之外,他難得臉上有些錯愕,隨即掩去,唇角一勾:“如果你有興趣,自然可以。”
林蘇瓷說乾就乾。
科舉是啥,他隻知道個大概流程。
可這不影響什麼,隻要他想,這個小世界的一切,都給他配置完善了。
林蘇瓷的書房頓時多了不少四書五經,科舉所用的所有書籍,乃至不少前幾屆的試卷案例,都整整齊齊擺放了一櫃子,等待他的翻閱。
林蘇瓷坐在案幾邊隻是一刻鐘,翻了翻四書,正昏昏欲睡,門被敲開了。
走進來的,是一身白衫的林不歸。
他手中卷著一本書。
林蘇瓷呆呆看著他:“有事?”
“想要考科舉,沒有個先生可不行。”林不歸施施然在林蘇瓷對麵坐下,撩了撩衣袖,露出一個溫文爾雅的笑,“我教你。”
林不歸是個好老師,起碼對於林蘇瓷來說,過往的幾任老師中,論起耐心,唯獨宴柏深能比得上他。
宴柏深對他可是有著無儘的耐心,這麼多年一如既往,無論林蘇瓷犯多大的錯,有多離譜,他都能淡定把林蘇瓷抓回來,一點點給他掰正。
林不歸居然比起宴柏深,也不差多少。
四書五經這些都是林蘇瓷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範疇,林不歸怕他學著枯燥,一邊教他寫字,一邊教他繪畫,甚至還讓下人找了一床琴來,教林蘇瓷撫琴弄弦。
多新奇啊,棋琴書畫啊!
常年和符籙法器劍道打交道的林蘇瓷眼睛一亮,興趣也隨之提了起來。
好在他腦袋裡始終繃著一根弦,無論林不歸對他有多好,有多遷就,他都能假裝無理取鬨,趁機去棺材裡躺一躺。
林蘇瓷睡在棺材裡,把這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給宴柏深,調侃著他:“柏深柏深,他人這麼好,我都不好意思給他發脾氣了,你說要不就算了,我乾脆就在這跟他混了如何?”
金光久久沒有落筆。
林蘇瓷怕宴柏深當真,笑嘻嘻道:“我要不要給他說一說,讓你進來,我們一起去考科舉,看看咱誰能金榜題名,被公主榜下捉婿?”
金光慢吞吞劃出一筆。
第一個,是回答他說的第一句的。
你、敢。
林蘇瓷捂著嘴在棺材裡笑得發顫。
兩個字慢慢消散,隨後是一句話。
你金榜題名,我榜下捉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