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重團長(1 / 2)

李瀟瀟和文海燕第一反應都是吳芳出事了。

供銷社門口開始有人聚集,各種聲音都彙在了一起。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擔憂,不約而同地往供銷社那邊跑去。

“小鐵梅!”

方浩明跟兩名公安也趕了過來,不過眨眼的功夫,自家團長竟然跑沒影了,供銷社門前一片騷動。

李瀟瀟的聲音都有些發抖,朝方浩明說:“小方,出事兒,你們快去供銷社那邊!”

方浩明和公安一聽,馬上加快了速度,衝向了前麵那個十米開外的店麵。

供銷社內一片混亂,夾雜著售貨員焦急的聲音、文工團女孩子們的哭聲、男生們憤怒的喊聲,將中間那個人團團圍住,隱隱還有一把壓抑痛苦的叫聲。

公安一看這陣勢就知道不好,馬上喊:“讓開!都讓開!公安來了!各位同誌退後,讓我們來處理!”

事發突然,半分鐘不到的時間,大家從恐慌中扯回一絲理智,聽到公安來了之後馬上退開。

演員們都認出了方浩明,上回在桂容鎮的時候,這軍人就是跟在那位團長身邊的,也都見識過兩人的本領,當即像是看到了根救命稻草一樣,喊著讓他救命。

李瀟瀟和文海燕也終於到了,一眼就看到站在中間的吳芳。

吳芳臉色煞白,表情倉惶,淚水在眼裡打滾,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但人看起來是沒有受傷的。

李瀟瀟不由自主地心頭一鬆,但很快又提心吊膽起來:吳芳沒事,那出事的是誰呢?

她和文海燕快步走過去,終於看到了被圍在中間的白楊。白楊蜷著身體,一張俊臉疼得表情扭曲,啞聲慘叫。

方浩明一臉凝重,跟平時相比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手上一邊脫白楊的衣服,一邊冷靜地朝兩名公安說:“兩位同誌,請馬上增調人手,清空路麵,街頭就有一輛市政灑水車,需要借用一下它的水,請馬上將它開過來。”

“了解!”兩名公安馬上行動,迅速地往外走。

李瀟瀟一聽到方浩明的話,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低聲朝小麗問:“是硫酸?”

小麗早就被這陣仗嚇得魂都差點飛了,聽到她的話,眼裡還帶著恐懼:“什、什麼?我、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那、那男的朝師姐潑東西,白楊給她擋住了,那男的還帶了刀!”

“是壞水!”另一個女生憤憤地說,“那男的潑的是壞水!”

壞水就是硫酸的俗稱。

那呂洋瘋了!李瀟瀟沒想到這年代也有這種事情,又想到重鋒追了上去,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團長應該不知道呂洋帶了刀,如果團長沒有防備,那呂洋現在瘋成這樣,團長豈不是會有危險?

她這個念頭剛閃過,重鋒卻已經突然出現了,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前來。

方浩明已經將白楊的上衣全脫了下來,眾人頓時就看到了他後背上一片發白,像是手掌在水裡泡了很久後發白起褶子那樣。

方浩明把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輕輕按在方浩明背上,一點點地吸著上麵的硫酸,一邊飛快地向重鋒彙報:“公安的兄弟在清路,灑水車馬上過來。”

重鋒馬上將人背了起來,朝方浩明說:“去開路,然後把軍車也開過來,清洗之後馬上送醫院。”

“是!”

“你們幾個,”重鋒朝幾個男演員說,“跟他一起去,把門口的人散開。”

重鋒來了之後,幾個男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雖然臉上仍是憤怒和擔心,但見重鋒這麼沉穩,也冷靜了不少,跟著方浩明一起疏散堵在門口看熱鬨的人,空出了通往救命的路。

也虧得重鋒夠高,體能夠好,背著個一百五六十斤的大男生,依然穩步如飛,除了李瀟瀟之外,其他女孩子們在後麵小跑著都跟不上。

李瀟瀟本來就很能跑,重鋒見她跟了上來,有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沒說什麼,直接往緩緩相向駛來的灑水車奔去。

在五十年代初,灑水車就已經投入使用。車身全白,還自帶大喇叭,在作業時放著音樂,提示市民們“請讓開”。

在平日,灑水車開得非常慢,但現在出了緊急事故,事關人命,經過公安那邊的協調和清路行動,灑水車司機快速地將車開了過來,跟重鋒相遇。

重鋒朝司機喊:“師傅,灑水!”

司機應了一聲,馬上把水打開。

濃硫酸有非常強的脫水能力,白楊背上皮膚發白,就是因為它的這個特性。除此之外,它還有強氧化性,一旦沾上身體,皮膚破裂後,它會水解肌肉裡的脂肪、蛋白質,從而形成化學燒傷。它遇水放熱,但人體內本身就帶有大量水分,因此濃硫酸往人身上潑時,能造成二級火焰灼傷。

因此,當人沾上了濃硫酸後,最關鍵的地方在於短時間內改變硫酸的濃度,將它稀釋掉,讓它不再有強腐蝕性和脫水性。

這也是方浩明和重鋒借灑水車的原因。

然而,現在白楊背上的皮膚已經非常脆弱了,灑水車的水打出來衝擊力太大,如果直接擊在白楊背上,那片皮膚會直接被破壞,導致整個後背都會爛掉。

重鋒將白楊從背上卸下來,用自己的身體給他擋著飛濺的水,然後將他背朝上地放到地上。他迅速脫下軍裝外套,把水兜住,卸掉水流的衝擊力後,才源源不斷地衝到白楊背上。

臨近國慶,為了保護人民財產安全,市內都加強了巡邏,保證一有突發狀況就可以隨時出動和支援。

最近市內都非常太平,連小偷小摸都沒有,突然出現了如此惡劣的事件,公安們高度重視,剛才跟方浩明一組的兩位青年公安,已經喊了人增援,這時都紛紛往這邊趕。

重鋒之前將呂洋製服後,就直接扔給了附近的公安,這會兒押著呂洋的公安也已經往回走了。

吳芳一看到呂洋出現,馬上衝上去照著他的臉就是一個大耳刮子,氣得雙眼通紅渾身發抖,罵了一句:“呂洋你這個人渣!”

文工團其他人也恨不得咬死呂洋,見他已經被公安製住,有男生想上去揍人,公安拿上攔在呂洋跟前,警告那男生:“哎哎!乾什麼呢?製裁他的隻有法律!你動手了就得一起進局子!”

“賤人!”呂洋一臉陰毒地看著吳芳,又看了看地上還在衝水的白楊,“我說呢,讓你給生個孩子你不願意,原來早就跟那家夥勾三搭四!裝什麼清白——”

吳芳再次上前,公安攔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吳芳暴怒中力氣太大還是怎麼的,竟然撥開了公安的手,再次成功地扇了一巴掌呂洋一巴掌:“你給我閉嘴!你以為個個都跟你似的齷齪!”

呂洋被打得頭往一邊偏,兩邊臉都各打上了一個掌印。

吳芳打得狠,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壯男,但吳芳在文工團時每天早功都絲毫不馬虎,看著纖弱,力氣卻不小。

呂洋被打第一回時,為了麵子他還能勉強撐著,第二回時整個腦子都嗡嗡響,忍不住衝公安罵道:“草,你連個女人都攔不住嗎!”

那年輕公安麵無表情地“嗬”了一聲:“是啊,沒辦法,我又不是八爪魚,這不是還得押著嫌疑犯嗎?這位女同誌力氣大,我一下子沒攔住,也就隻能攔點狗東西把這狗東西抓穩了。”

白楊現在還受了重傷躺在地上,文工團眾人情感上當然想直接揍死呂洋這狗男人,雖然也知道公安攔著男生不讓揍是公事公辦,但理智是一回事,情緒是一回事,大家心裡仍是非常憤怒。

可聽到公安的話之後,眾人也馬上反應過來了,一時間都有點傻眼,也不再好動手讓人家為難。

自己人,都是自己人,軍民警一家親!

呂洋幾乎都要被氣瘋了:“你叫什麼名字?老子要舉報你!”

公安非常淡定,好脾氣地呂洋說:“你急什麼,回頭在派出所你可以慢慢問。”

這時,重鋒已經替白楊衝洗得差不多了,但之前濃硫酸造成的燒傷還要去醫院處理,軍警組成的巡邏搭檔也來了好幾組,在現場疏散人群,騰出了空路,讓方浩明在這鬨市中飛快地把軍車開了過來。

重鋒跟白楊都渾身濕透,重鋒把濕淋淋的軍服重新穿了回去,托起白楊。

一旁的公安馬上上前幫忙,兩人將白楊橫著塞進了車裡,吳芳知道他們這是要將白楊送去醫院了,顧不上瘋狗呂洋,連忙上前扒著副駕上的窗口,衝方浩明說:“同誌,能不能載我一起?我是他朋友!”

李瀟瀟怕方浩明拒絕,乾脆上前打開車門,將吳芳推了上去,關上門後朝方浩明說:“哥,搭一把搭一把,辛苦了!”

方浩明心想這小姑娘,沒事時就喊他小方,現在有事要他辦就喊哥,嘖嘖!

“知道了知道了,”方浩明邊說著邊打方向盤,“你們讓一下,我要調頭去醫院了。”

重鋒又朝李瀟瀟說了一句:“瀟瀟,不要動手。”

李瀟瀟知道他是說剛才眾人想揍呂洋的事,連忙說:“知道了,不會的,你們放心!你們去哪個醫院啊,咱們待會兒去醫院找你們!”

“去市一。”方浩明一邊說著,一邊快速地調了頭,朝醫院駛去。

等他們走了之後,押著呂洋的兩名公安朝眾人說:“現在受害人重傷入院,你們得找個人跟咱們走一趟做筆錄。”

資曆最大的那名演員沈如君主動站了出來:“我來吧。”

她朝李瀟瀟說:“瀟瀟,你待會兒就跟馮老師說一下這事兒。”

李瀟瀟忙不迭地點了點頭:“好的師姐,我知道的。”

其他幾個男生女生也說:“師姐,咱們跟你一起去吧!”

說著,他們又看向公安:“可以的吧公安同誌,這男的跟瘋狗似地,咱們是市文工團的話劇演員,都是好市民,就怕這瘋狗又害人,萬一傷著咱們師姐可怎麼辦!剛才送院的那個就是咱們主演!”

現在不止是李瀟瀟了,整個光州文工團的話劇組演員都出了名,因為話劇組的巡演非常頻繁,光州日報也時不時報道他們的動態,因此不管是主演還是配角演員,很多人看一眼都能認出來。

那兩名公安自然也認出來了,隻是職業特殊,就算私下喜歡文工團的話劇,也不能特殊對待。

其中一名點點頭:“可以是可以,你們不嫌麻煩就行。我們還會做其他調查的,多方查證,待會兒你們將你們知道的實情告訴我們就可以了。”

他特意在“實情”兩個字上加了重音,也是希望這些演員不要誇張事實,得實事求是地將事情說出來,否則這對辦案也是不利。

眾人表示懂了,然後跟著公安一起回了派出所,留李瀟瀟和文海燕給文工團裡報信。

話劇組裡不是每個人都是家在市區裡,有不少都是在小縣城,平時回家一趟不容易,所以中秋沒打算回家,打算趁著這難得的兩天假,買點月餅跟水果零食,一起在文工團裡慶中秋。

可好好的假期,就被呂洋毀了。

《半邊天》這才剛公演了一場,許多人都盼著等著文工團放演出安排,白楊演的是重要角色,而且跟從前演的正派角色完全相反,隻要一個觀眾同時看過《蛻變》和《半邊天》,就能知道這名男演員的可塑性是強的。

如果沒有這個意外,白楊一定能乘勢起飛,可他現在人卻受了這麼重的傷,彆說起飛不起飛了,能不能恢複正常都不知道。

這年頭還不像現代那麼多極端事件,文海燕從沒想過竟然有人能這麼惡毒,朝自己曾經的未婚妻潑壞水!她又憤怒地罵了幾句,罵著罵著一想到自己的隊友,又歎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瀟瀟,咱們現在先回團裡吧?”

“不,”李瀟瀟拉著她的胳膊,往供銷社那邊走,“咱們借供銷社的電話打回去,這樣就不用再跑一趟了。打完電話咱們就去醫院。”

“對對,”文海燕一拍腦袋,“我真是急傻了,這都沒想到!”

傷者被送院,嫌疑人被押走,軍警組合們繼續巡查,不再封著路,路麵上的百姓們又開始來往。

供銷社今天值班的售貨員是位男同誌,店裡今天差點出人命,地上那些殘留的濃硫酸都還沒乾,他也是驚魂未定。

原本打算進來買東西的,目睹了剛才那一幕,再看看地上的痕跡,都不太敢進來,供銷社裡一時間清閒安靜。

李瀟瀟和文海燕走了進去,售貨員認出了她們,也關心地問了一句:“白楊同誌沒事兒吧?唉,那男的真是喪心病狂!”

李瀟瀟搖了搖頭:“現在還不知道,但是已經送醫院了,我們想借供銷社的電話給文工團那邊打電話,告訴老師發生了這件事。”

“沒問題沒問題!”售貨員連忙讓了位置,讓她走進收銀區,指了指最裡端的位置,“在那兒呢,你隨便用!”

李瀟瀟說了聲“謝謝”,然後走過去撥通了肖團長的辦公室電話。

肖團長很快就接了電話,李瀟瀟將事情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然後說:“團長,白楊師兄現在被送去了市一醫院,吳芳師姐也跟著一起過去了。其他人現在在派出所做筆錄,我跟海燕在一起,待會兒也會去醫院那邊。”

肖團長雖然心裡也十分擔心,想馬上知道白楊的情況,如果有生命危險的話,文工團這邊是要馬上通知白楊的家長的。但他也知道,現在白楊的情況如何,還不好說。

“我知道了,”肖團長畢竟年長,遇事鎮定許多,聲音沉著,“我待會兒馬上跟馮老師過去。你們不要衝動,呂洋雖然可惡,但我們不能臟了自己的手。”

這話剛才重鋒也說過,李瀟瀟連忙說:“我們知道的,肖團長,您放心。”

肖團長又叮囑了幾句,兩人這才結束通話。

李瀟瀟將話筒放回原位,朝售貨員說:“同誌,我完電話了,謝謝你。”

售貨員擺擺手,歎了口氣:“客氣啥呀?你們文工團話劇組給百姓演了這麼多場好劇,都是好同誌,沒想到竟然會碰上這種事!”

想起剛才的場景,售貨員仍是非常氣憤:“你是沒看見,那男的進來的時候,誰也沒發現他準備乾這種壞事!他就突然掏出一個大玻璃瓶,大喊了一聲‘吳芳’,然後那姑娘就轉過身了,那男的就照著她的臉潑!”

儘管已經料到是這樣,但李瀟瀟和文海燕聽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憤怒,繼而後怕——那是濃硫酸,如果潑到吳芳臉上,那她這輩子就完了!

果然,售貨員也說:“你說怎麼會有這麼歹毒的人呐?那都不叫人,是畜生!竟然朝姑娘臉上潑壞水,這簡直比殺了她還要命!”

“幸好有白楊同誌,”售貨員拍了拍心口,又一臉佩服地說,“他反應快,直接轉過身用背對著那男的,給那姑娘擋住了,白楊同誌是真爺們兒!”

說著,售貨員從貨架上拿下一瓶麥乳精,推到李瀟瀟跟前:“李瀟瀟同誌,你們替我把這個轉交給白楊同誌唄?我用自己的錢買,送他的,希望他挺過這關,咱們供銷社的工友都愛看你們的劇,有個工友特彆喜歡白楊同誌!唉,幸好今天不是她值班,不然得嚇暈過去。”

李瀟瀟點點頭:“謝謝,我們會轉達給白楊師兄的。”

她和文海燕一起坐公交到了市一醫院,抱著麥乳精走到谘詢台,問:“同誌您好,剛才有位文工團演員被潑了硫酸,被送到了這裡,請問您知道他現在是去哪個科室了,還是已經入院了嗎?”

這種事即使是在現代,也是一個大新聞,更何況是在民風淳樸的七十年代,簡直說得上是駭人聽聞了。

白楊背上都是傷,沾不了任何東西,下了車後,重鋒將他背進醫院,跟車的那位公安緊跟在身邊,快速地跟院方溝通,請醫護人員緊急救助。

軍警護送,加上白楊那張讓人眼熟的臉,谘詢台自然是印象深刻的,一見又來了兩個文工團的人,馬上說:“剛才還在孟醫生那兒,三樓燒傷外科,現在可能入院,你們先去三樓那邊看看。”

“好,謝謝。”

李瀟瀟和文海燕馬上趕去三樓,得知白楊已經住院了,又往住院樓跑,問了一下病房號後,匆匆往上跑,到了五樓時,看到站在走廊外的重鋒和那名公安。

李瀟瀟加快了速度,跑到重鋒跟前,撐著膝蓋喘氣:“團、團長!”

小姑娘額上細密的汗珠,頭發也微微有點亂,她旁邊的室友也是滿眼疑問。重鋒知道她們想問什麼,主動說:“醫生還在給你們隊友處理。他沒有生命危險的,但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複了,住院是免不了的了。”

沒有生命危險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李瀟瀟頓時鬆了口氣,朝重鋒說:“幸好有團長和小方在,不然……”

重鋒旁邊那名公安也看著她,她連忙又補充道:“也幸好有警察同誌在。”

那公安看著也就二十來歲出頭,聽到李瀟瀟這麼說,噗嗤一聲笑了笑:“咱也沒說什麼,主要還是重團長和方同誌處理得及時。硫酸這玩意兒但凡再拖一分鐘,可就不止現在這樣了。”

確實,當時如果沒有團長和方浩明在,大家都隻圍著白楊,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這麼想著,李瀟瀟一臉崇拜地看著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