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將第二百一十章:心疾
淮陽。
古之大城。
上古時,為宛丘,乃太皞伏羲氏的都城,被稱作太皞之虛。後來炎帝神農氏以其為都,名為陳。
到了周武王滅商,先封虞舜後裔於陳之株野,後遷都於宛丘,是為周之陳國。
陳國前後延續近六百年,於春秋時亡於楚國之手,其國淪為楚地。後來楚王被秦所逐,遷都於此,此地便成為楚國都城,號稱陳郢,直至去歲被秦國奪取。
這樣曆史悠久,從上古傳說時期就存在的古老城邑,可謂占地廣大,足有萬戶,人口在五萬以上,乃是淮水流域數一數二的大城。
所以當秦軍過大梁,經陳留,從魏地南下,一路到達陳地,見到淮陽這座古之雄城時,趙佗還是略微驚訝的。
特彆是看到城外那條自北向南流淌的鴻溝之水,趙佗就不由感歎,曾經的諸侯縱長,問鼎於中原的南方大國終歸是日漸衰落,竟然連淮陽這種戰略位置極其重要的大城都給丟了。
淮陽落入秦國之手,秦軍一來可依靠鴻溝轉運糧秣,二來則可順流而下,攻拔項城,若是拿下項城,便可順著穎水一路南行,直取巨陽,進而威脅楚都壽春。
此刻的淮陽城外,軍帳滿地,一處處營寨拔地而起,連綿不絕。一杆杆黑旗高高豎立,迎風飄揚,舉目所望,一片肅穆壓抑之景。
“趙佗,你且隨我來看。這就是大王給予我的二十萬大軍啊!”
“如此大軍,比之昔日武安君攻拔鄢郢時的數萬之師還要多上數倍,如今的楚國,卻遠不如昔日之強大。此強彼弱之下,這一次滅楚之戰,我李信誌在必得!”
李信站在一處高地上,伸手指向城外一望無際的營帳,神色昂揚,頗有一種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風采!
這就是他李信的二十萬大軍!
趙佗滿臉無奈,此刻蒙武正帶著辛梧、楊原等裨將軍組織各部紮營分壘之事。所以隨侍在李信身邊的,隻有他這個還沒有接收舊部的空閒軍候。
或許正因為隻有趙佗這個“臂膀”跟在身側,所以李信才會站在此地,肆無忌憚的抒發心中那股豪情壯誌。
“將軍說的是。”
趙佗嘴裡應和著,他雖然有心勸諫,但也沒傻到在對方正豪情萬丈的時候說不好聽的話,起碼也得等自己先將舊部掌握在手中,一切安定下來後再建言比較好。
隻是看著那山丘之下,連綿不絕的秦軍營帳,趙佗心裡越發擔憂起來。
二十萬大軍!
聽上去真是好大的數字。
然而據趙佗所知,這二十萬大軍實則是指李信可用的全部人手,並非都是能上戰場的戰卒。
其中李信從關中帶出來的精銳士卒有五萬。
王賁之前攻伐楚國的戰卒有五萬人,不過其中有一萬人需要分駐睢陽、安陵等城邑,李信能帶上戰場的隻有四萬人。
這加起來就是九萬戰兵,除此外,還有趙佗、桓昭等被李信征調過來的舊部,大概能有一兩萬人的雜牌部隊。
二十萬大軍裡,真正的戰鬥部隊隻有十萬左右!
剩下的十萬人都是負責運輸糧秣的民夫、刑徒。
一部分是之前挖河渠和修建敖倉留下的人,還有一部分是新近征發。總之這一部分人主要負責後勤工作,上了戰場也沒有什麼戰鬥力。
想要以十萬戰卒,滅掉偌大的楚國,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當初王翦才會提出六十萬人方能伐楚。
就在李信自傲,趙佗擔憂之時,有李信短兵前來稟報,說是營寨已經紮好,需要主將前去主持事務。
“知道了,走吧,吾等去見見那位滅了魏國的王將軍。”
李信澹澹說道,帶著趙佗轉身離去。
他的事情還有很多,第一個就是要與率軍鎮守此地的王賁進行交接。
大營之中。
王賁看了眼手中的虎符,眼中閃過一抹惆悵,緊接著又被釋然之色取代。
這東西雖是權力,但也是責任啊。
“李將軍,此便是大王親賜虎符,今日交由李將軍。望李將軍此番伐楚,一戰功成,翦滅荊楚社稷,立下驚世功勳。”
“承王將軍吉言,李信此番一定儘心竭力,為大王掃滅荊虜!”
李信嘴裡說著客套話,當著蒙武等將的麵,從王賁手中接過那枚代表著此地兵權的虎符。
從今日開始,二十萬大軍儘在我手矣!
李信眼中閃爍著激動的神采,他不過三十餘歲,便掌握了如此數量的軍隊,而且還被賦予了翦滅萬乘之國的使命,怎能讓人不激動。
哪怕是王翦年輕時也沒有這般待遇吧,他李信果真是天之驕子!
看著那年輕主將臉上隱含的自得之色,王賁心中升起一抹擔憂。
將驕,則易敗。
但王賁沒有多說什麼。
他將一些軍中事務簡短交代後,便對著李信、蒙武等將軍拱手告辭,轉身欲要離去。
這時王賁看到帳尾的趙佗。
那少年也正看著他。
“十六歲的右庶長,哪怕是離兒也不如他遠矣。”
王賁心中讚了一聲,他注意到趙佗臉上並沒有將上戰場的興奮神色,反而在平靜的麵容下隱隱帶有憂慮。
莫非此子對這一次的伐楚之戰也不看好?
“算了,不是我的事,不要亂說話。”
王賁心中暗道,他和其父王翦一樣,不是多嘴之人。如今虎符既然交給了李信,那此地的二十萬秦軍就和他王賁沒有關係,還是回鹹陽安享富貴的好,如此方是長久之道。
見王賁對自己頷首,趙佗忙神色恭敬,目送其走出軍帳。
王賁離去,就代表淮陽城外這二十萬人,隻聽李信一人的號令了。
“傳本將軍令,屯駐此地的所有兵卒進行整頓,五日之內要做到各部編製齊全,令行禁止!”
“派遣斥候南下,探查楚地各城邑情報!”
……
李信握著虎符,下達一條條軍令。
“遵李將軍令。”
眾將一齊應諾。
五日時間,是長途而來的關中士卒休憩的時間,也是李信整編王賁留下兵卒的時間,更是秦軍探查楚國情報的時間。
待到秦軍兵馬齊整,士卒休憩完畢,楚地情報傳來時,李信便會揮師南下,一舉破滅南方的萬乘之國。
趙佗接到軍令,向著城東一處營寨走去。
那裡,有五千來自魏地的士卒正等著他。
“是軍候!是咱們的趙軍候來了!”
剛走到轅門處,那守門的士卒便看到趙佗的身影,不由大叫出聲,神色激動,引起後方營寨裡一片哄聲。
趙佗嘴角浮現一抹笑,神色欣慰。
離開了這麼久,這些士卒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還這麼激動,以及轅門後響起的一片片叫聲,足以說明他趙佗深受這些兵卒的愛戴,是真正的深入軍心。
不枉他在魏地之戰,花費了那麼多精力來訓練收服,有了這支部隊,在接下來的伐楚之戰中,想來存活的幾率能大上不少。
趙佗走到門口,守門的士卒連忙恭敬問候。
趙佗先微微一笑,緊著神色一冷,肅然道:“守衛轅門,引眾嘩亂,這是誰人部下?”
這話把剛跑過來的涉間、黑臀、白榮等將領嚇了一跳。
黑臀忙道:“是我的部下!”
趙佗冷冷道:“守門之人儘數笞之,二五百主以下各直屬軍吏以及喧嘩者當眾誶suì之,二五百主罰謄抄軍律十遍。”
聽到這話,眾人皆是神色大變,特彆是趙佗口中那些受責的人,更是一個個麵露苦相。
笞,屬於肉刑的一種,用竹條狠狠抽擊。
一頓打下來,那幾個守門的怕是晚上連覺都睡不著。
誶,當眾挨一頓臭罵。
對於受罰的五百主和百將、屯長來說,這可是超級丟麵子的事情,如果臉皮薄一些,起碼很長一段時間都抬不起頭。
至於謄抄軍律,對沒文化的黑臀來說,這更是難上加難的懲罰。堂堂黑臀二五百主,字都不認識幾個,哪能抄的下軍律啊。
他寧願把這懲罰換成被鞭子抽。
但軍令如山,趙佗開口,眾人隻能苦著臉拱手應諾。
黑臀更是一臉可憐兮兮,一想到待會兒要在竹簡上抄那不認識的律文,簡直能要他的老命。
趙佗見喧嘩的軍營因他一道責令,立刻變得肅然沉默,連最跳的黑臀都不敢做聲,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這就是將威!
當然,馭兵之道也是要講方法的,單純的威並不可行,需要一張一弛,鬆弛有度。
趙佗見涉間、西乞孤等人滿臉肅然,其餘人等也是瑟瑟相望,這才開口笑道:“好了,剛才是按軍法辦事。但子愛我之心,我心中知矣。今日說完正事之後,當與你們共敘往事。”
聽到這話,眾人也就知道趙軍候還是原來的趙軍候,個個喜笑顏開,涉間、西乞孤、趙廣等人忙相請趙佗往營中走。
黑臀也將剛剛的責罰拋在腦後,笑道:“軍候往這裡來,吾等可真是想死你了。”
接下來,趙佗將這幾日的訓練和整頓任務傳達給幾位二五百主後,便巡走於各處軍營之中,對一些士卒進行慰問,讓軍中所有士卒全都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他們的趙軍候,回來了!
整套流程下來,趙佗在離去兩三個月後,又將這支五千人的軍隊牢牢的抓在了手中,每一個將吏,每一百的士卒他都能做到心中有數。
處理完這些事後,他這才與涉間、黑臀、西乞孤等親信開始共敘舊誼。
“桓昭也來了?”
趙佗從涉間等人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
原來李信除了受趙佗請求,通過王賁將趙佗麾下五千人調來此處外。還念及舊情,將桓昭麾下人馬也調了過來,原本的駐地由其他地方的士卒進行調防。
畢竟李信伐燕時,桓昭就是他麾下校尉,如今伐楚自然也是個得力助手,新人總是不如舊人好嘛。
想到桓昭此人,趙佗眼睛微眯。
他不是個喜歡在背後詆毀的人,並沒有將桓昭在魏地對付他的那些事告訴李信。沒想到桓昭也被調來此地,以李信的性子,說不定會將其任命為校尉,甚至統領自己這一曲。
想到此處,趙佗竟生出一身冷汗。
“這是個隱患。”
趙佗心中低語,站起身來,準備去求見李信,想辦法避開此事。
就在這時,有守衛轅門的士卒前來稟報,說是隔壁軍營的二五百主求見趙軍候。
“楊熊?”
趙佗愣了下,轉而想到楊熊正是桓昭麾下的二五百主,此番也跟著對方被調到此處。
這可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正好借此探一下桓昭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