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君子之殤(2 / 2)

秦將 起飛的東君 11619 字 7個月前

趙佗拱手行禮。

田衝站在城牆上,滿臉複雜的看著下方的趙佗。

此子二十歲,隻有他年紀的一半,卻是在戰場上將他正麵擊敗,是真正的天下名將。

“趙將軍不用多禮,今日是衝向將軍投降,安能受將軍之禮。”

田衝按照禮節還禮,又道:“衝冒昧請趙將軍前來,是想在開城請降之前,與趙將軍說上幾句話。”

趙佗眉一挑,心中有了某些預感。

“大司馬請說。”

田衝先笑起來,伸手指向他的後方,說道:“我讓我的副將從東門出去,好將我的請罪書信遞交給大王,還請趙將軍勿要截殺,也好讓大王知道我田衝之罪。”

趙佗怔了怔,回道:“大司馬開口,趙佗自是答應。出城之人,我不會派人追擊。”

對趙佗來說,甄城之中,他隻在乎大司馬一人。

區區副將和幾個短兵,走便走了。

而且有人將甄城投降的消息帶回臨淄,更能增加齊王建和田假的恐懼,反而有助於秦軍接下來的布置。

田衝頷首,笑道:“有趙將軍這話,我就放心了。”

短暫的沉默。

趙佗靜靜等待著。

田衝暗自輕歎一聲,再度開口道:“吾還有一事想請趙將軍答應。”

“大司馬請說。”

“田衝鬥膽,請趙將軍日後勿要濫殺齊人。”

趙佗皺眉道:“大司馬不相信趙佗?我既然與相夫先生立下約定,隻要城中齊人不做亂,自然不會濫施殺戮。”

田衝搖了搖頭,他略微沉默後,說道:“我說的不是甄城,而是臨淄,是整個齊地!”

趙佗抬頭,盯著田衝。

隻見這位大司馬也看著他,臉上充滿哀求之意。

這不是臨陣脅迫,而是一種悲哀的乞求。

趙佗懂田衝的意思了。

哪怕他不答應,田衝還是會投降的。

但趙佗還是應了下來:“我答應大司馬,隻要齊人不行反抗之舉,我趙佗麾下之軍,絕不會在齊地行濫殺之事。”

“趙將軍能夠答應,真乃衝之幸也。”

田衝抿嘴一笑,眼中滿是複雜。

他讓田儋回臨淄,去幫助齊王守城,是被自身的情感所驅動。

他田衝作為媯姓田氏的子孫,齊國的大司馬,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國家淪亡,不希望祖宗社稷覆滅,不論處於何種劣勢,他田氏的人都該為祖宗社稷尋找最後一縷生機。

但從理智上來說,田衝又很清楚趙佗的能力,知道秦軍的戰鬥力是多麼的強。

他這一敗,齊國恐怕是存不住了,將會繼其餘五國的後塵,走向末路。

情感與理智的碰撞,讓田衝既乞求趙佗放田儋回去,給齊國尋找最後的生機。

又希冀趙佗在滅亡齊國後,能夠保全齊人的性命,不濫施殺戮。

如今,見趙佗答應。

田衝算是心安了,他站在城頭,對著城下的趙佗躬身一禮。

“趙將軍仁德,衝再無請求。”

趙佗感慨道:“大司馬不為自己出言,隻為齊人著想,實乃真君子也。”

“君子?”

聽到這稱呼,田衝身子一顫。

他抬起頭,慘然一笑。

“君子,救不了齊國啊。”

田衝心中喃喃。

城下,趙佗心中那種預感越發強烈,忙道:“大司馬還請出城,吾必當以禮相待!”

田衝回過神來,看著城下的趙佗,和他身後那如同黑色浪潮的秦國大軍。

出城投降,以禮相待。

聽上去很好,但他田衝真的能接受嗎?

他是田氏貴族,是天生貴胃,常以君子之道標榜自身,身體中自有傲骨一根。

他昔日甄城大敗,還能說是趙佗依靠偷襲占了便宜,尚能提起戰心,可以重整旗鼓再戰。

但如今,濮水一戰,他與趙佗堂堂正正交鋒,卻是一戰而大敗,喪師十餘萬。

此番戰敗,雖有種種理由,但田衝也不可否認,他就是敗了。

更彆說趙佗之後的種種手段,讓他田衝哪怕據守甄城,擁兵十萬,也毫無還手之力。

“吾不如趙佗矣。”

田衝接受不如趙佗的結果。

但他不能麵對被秦軍俘虜,然後押送回鹹陽的場景。

他田衝曾在秦宮中,以兵術推演,大敗秦國諸多名將,號稱無敵不敗,經過齊人和秦人的宣傳後,此事更是傳遍天下。

而如今,他卻在戰場上被擊敗,作為俘虜押送回鹹陽。

這讓田衝,如何去麵對昔日秦宮中擊敗的那些秦將。

這樣的屈辱,他豈能接受?

“君子受刑不受辱,我田衝縱死,亦不願受此侮辱。”

田衝低語著,同時回頭看向東方,雙眼已是模湖。

除了不願受辱外,他也不想親眼看著齊國滅亡。

“楚人曾說,師出之日,有死之榮,無生之辱。敗則覆軍殺將,以贖其罪。”

“田衝無能,喪師辱國,終至於今日大敗。此皆我無能之罪,又豈能存偷生之意?”

田衝抬起頭,眼中已充滿決然。

他望著城下的少年秦將,忽而大笑道:“趙將軍,你能忍受各方壓力,給我兩月時間進行征兵整軍,讓我能與你在沙場上堂堂正正一戰,施展畢生所學,田衝已是得償所願,心中甚為感激。”

“田衝,在此謝過趙將軍!”

說著,田衝再次向城下的趙佗一禮。

城下,趙佗身體一顫,他已經知道田衝要做什麼了,忍不住勸道:“大司馬萬不可作過激之舉。”

這一次,田衝沒有回答趙佗。

他抬起頭,目光掠過城下的趙佗、秦軍、營寨,一直望向遠方。

青山聳立,蒼穹遼闊。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田衝輕輕念叨著古老的詩句。

他伸手抽劍,橫於頸上。

望著遠處,雙眼再次模湖起來。

他仿佛看到,一個少年在簡牘之間,閱覽觀摩,手握一卷《齊孫子,看的搖頭擺首,如癡如醉的模樣。

他仿佛又看到,一個青年人手操棋子,在棋盤地圖上,一個人推演撥弄,時而皺眉深思,時而拍手大笑的場景。

那是他田衝,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遠比戰場上的廝殺算計,更讓他感到快樂與開心。

“戰場,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這個時代,亦不是我田衝的舞台。”

田衝幽幽一歎,臨到最後,他已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他不再猶豫,橫劍而過脖頸。

熱血飛濺,灑於甄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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