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相以北二十餘裡,在收到項氏殺官造反的消息後,一千兩百餘人的秦軍便停下了前進的腳步,在各級軍吏的號令下,紮營立寨。
“君侯,我聽下相縣丞說,項氏舉族青壯加上家中的僮仆和奴隸起碼有六百人。如今他們奪取了下相武庫,得到大量兵甲,一定還會借此機會席裹其他大族和黔首,兵力定然在千人以上。”
“下相是昔日項氏的封地,他們在此地頗有聲譽和勢力,給項梁時間,他召集的人數恐怕會直逼兩千。”
郡尉趙廣跪坐在趙佗下首,滿臉憂心,整個帳中隻有他們兩人。
他有些激動的說道:“我們此行隻有郡兵一千人以及君侯所帶的兩百郎衛騎兵。一旦時間拖久,對方人數增多那就麻煩了,不如今日夜襲下相,打項氏一個措手不及。”
麵對趙廣提出的破敵建議。
趙佗看了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
他歎道:“你也是隨我征戰多年,打過六國和胡人的老將了,怎麼在這種時候亂了心。我知道你是怕叛亂擴大讓你罪責加重,所以才想速破叛軍,敉平這場戰亂。
“但為將者,一旦進入戰爭狀態,就要一心都投入整個戰場勝負中,莫要輕易被戰場外的因素影響才是。我軍一路奔馳數日,士卒疲憊,加上皇帝遇刺後郡兵軍心不穩,而項梁麵對我軍兵臨,你覺得他會不會有準備?這時候攻打被叛軍占據的下相合不合適呢?”
被趙佗這麼一問,趙廣頓時羞紅了臉。
他確實是因為著急而亂了陣腳,但沒辦法啊,他現在一想到這短短數日間發生的事情,就感覺腦袋都要炸了。
先是泗水寶鼎的事變成了騙局,他得擔一部分責任。緊接著出現張良刺殺之事,他這個負責治安的郡尉是全責,結果刺客都還沒抓到呢,下相又鬨出了殺官造反的反賊。
刺客,反賊。還要不要人活了。
這些事情一下子全落到趙廣腦袋上,他怎麼可能冷靜思考,整個人早就亂了。趙廣深吸了口氣,拱手道:“君侯說的是,我軍長途跋涉來此,軍心疲憊,士氣不穩,確實不宜前去進攻下相。不如我軍假意撤回彭城,於半道埋伏,引項梁來追,屆時便可將其伏殺,然而便可反攻下相。”
趙佗笑了笑,然後搖頭。
“你可不要小看項氏的人,項梁是項燕之子,自小熟讀兵書,不會上這個當的。還是學習武城侯的戰法比較好,堂堂正正,以勢壓人。”
“以勢壓人?”趙廣一愣。
趙佗淡淡道:“暫且尋一寬敞處下寨,作為戰場。這兩日廣放斥候,以防止敵人偷襲。同時內撫士卒,以賞賜穩定郡卒之心,又以秦法株連,防止他們被蠱惑投敵,如此養精蓄銳,耐心等待他項梁來戰。”
趙廣咬牙:“要是項梁不來攻,而是坐守下相,呼應四周城邑的楚人反叛怎麼辦。”
趙佗笑道:“放心吧,項梁會來的,他可耗不過我們。”
下相城中,滿是肅殺之氣。
項梁腰間掛著一把長劍,身上穿了一副赤紅色的甲胄,從縣寺中走了出來,身後的侍從手上,還拿著從縣寺中尋獲的許多珍貴文書。
剛走出門外,就有一股濃稠的血腥氣往項梁鼻中飛來。
他略一側目,便看到縣寺的右側正有一個猙獰的屍體堆,是由十餘具無頭屍體所堆成,看上去十分可怖。
那些屍體裡麵,就包括下相縣令和縣尉兩人的屍身,漫天蚊蠅飛舞,正在叮咬著那曾經主宰這個縣邑的秦吏。
至於這兩位縣中長吏的腦袋,早就被項氏族人砍了下來,傳首全城後,掛到了城門口,向滿城楚人昭示著下相的天已經變了。
“兄長,城中所有秦人儘數被殺死,是吾等帶人逼迫著各大宗族和黔首青壯動的手,他們現在手上沾染了秦人的血,就隻能跟著我項氏一路反秦下去了!”
項纏大步走過來,臉色激動的開口。項梁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是的,秦法十分嚴酷,城中楚人被項氏逼著親手殺死過城中秦人後,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都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哪怕這些人想要臨陣倒戈,也得顧忌著秦人事後會不會給他們算一算附賊從逆的賬。
此等逼迫手段,項梁本是不屑於使用的。
他心中最理想的情況,是項氏振臂一呼,下相諸族爭相響應,為了複興楚國而與他們共同對抗暴秦。
然而事實上,卻是當項梁率領項氏子弟和僮仆們突襲殺入縣寺,斬殺縣令、縣尉後,城中諸多大族竟然沒幾個願意響應他們的,更彆說是那些黔首了。
這讓項梁十分失望。
想想也很正常,如果不是因為張良這件事情牽扯到項氏身上,他項梁腦子進水了才會在這種秦國占據大勢的情況下舉兵反秦,這完全是一種找死的行為。
但項梁沒有辦法,項纏牽扯刺殺之事太深,項氏完全脫不出這個旋渦,再加上那時候趙廣已經帶兵前來,如果不反,那就隻有死路一條。
束手就擒是死,造反也是死,那還不如反了這個暴秦,算是從死路中博一條生路出來。
項氏之所以反是因為落入了死境,而下相其他宗族和黔首們可沒這個處境,自然不可能拋妻棄子跟著他項氏一起造反。
所以項梁隻能出此下策,強行將那些人裹挾上項氏的戰船,並用複興六國的大義來驅動他們與秦人作戰。
“皇帝已經被刺殺,號召天下共複六國的消息已經放了出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響應,熱血豪俠之士肯定有,但更多的人恐怕都會處於觀望狀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