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血字讓許彥淮原本急促跳動的心臟,驟然一停。
他著急地想再去看喬七,但剛剛額頭撞出來的血液在此刻剛好流下,猩紅的血液劃進眼睛,眼前被血色覆蓋。
喬七的身影融入了血色,隻隱隱約約能看清點輪廓,好似某種不詳的預兆。
許彥淮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強撐著想要站起來,可不管再用力,也不過是讓緊緊抓著地麵的手指輕微地顫動下。
他傷得太重,是瀕死的程度。
在遊戲頗為人性化的設置下,遊戲會在副本結束後,最大程度地加速他的傳送進度。
絕不會讓他明明已經通關了,卻因為身受重傷,死在傳送出副本之前。
一切發生的太快,讓許彥淮什麼事都來不及去做。
在許彥淮近乎是目眥欲裂地離開副本之前,他拚了命,也隻看到喬七肩膀上屬於嚴歌的手。
他在副本中的最後表情,是讓他直播間觀眾徹底怔愣住的絕望。
*
喬七並沒有聽到許彥淮的聲音,他也並不需要從許彥淮口中得到答案。
渾身都被汗水浸透間,心臟提到嗓子眼的喬七,還是忍不住垂死掙紮了下。
他在呼吸都快要停止之前,忽然又想到了他的任務。
在失明狀態下,找到他的男朋友。
隻要任務成功,他不僅能夠離開副本,還能直接結束遊戲。
在絕對危急的時刻,即便喬七其實毫無思路,但他還是惴惴不安地將其視為最後稻草,賭了一把能不能猜中人,將他的任務完成掉。
他剛剛詢問許彥淮的舉動,便是係統告訴他的確認方法,在他這樣問完後,遊戲就會對此進行判定,如果判定成功,遊戲就會提醒他任務完成。
喬七的心臟跳動得不正常,在害怕他會在這個副本裡又經曆什麼的情況下,他不可免地期待著他的任務能成功。
隻是——
係統那端毫無反應。
肩膀處搭上了嚴歌毫無溫度的手,身後響著骨骼詭異移動的瘮人聲音,喬七渾身冷得刺骨,他不斷沁著汗的臉蛋慘白如紙。
果然還是賭錯了嗎?
他的任務沒有完成。
身上冰涼粘膩的感覺讓喬七十分不適,喬七渾身僵硬地被人按著肩膀轉了身,讓漂亮恐懼的麵容重新對上嚴歌和後麵的森然彆墅。
喬七眼睫抖得厲害,呼吸都因為不安而變得很微弱。
他剛剛做的那些事,是喬七自己都覺得很過分的程度。
代入嚴歌,絕對會被他氣死。
喬七根本不敢相信,嚴歌被人欺騙的怒火會燒得有多旺,又會怎麼對待他。
喬七感覺嚴歌的目光,好像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他被看得更忐忑了,簡直要怕死了。就算心裡正不斷安慰著自己,他有新手保護期,這個副本絕對會無傷,可喬七空洞的眼瞳還是無意識一下下縮聚著。
在喬七感覺周遭的空氣都要被抽走的時候,嚴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總是會惹我生氣。
這句話,嚴歌曾經也對喬七說過類似的。
說話的內容和目前的情況也是匹配的。
可喬七卻愣了瞬。
因為嚴歌的語氣中竟然沒有他以為的暴戾和煩躁,反而是喬七完全沒有想象過的落寞和難過。
嚴歌似乎很傷心。
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忽然讓喬七有些無措。
喬七眼睫顫了下,嘴唇在不知不覺間被茫然抿起。
“為什麼要這麼做,是怕我會傷害你嗎?”
嚴歌的話,讓喬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嚴歌似乎也不是一定要從喬七這裡得到答案,他的聲音很快就再度伴隨沉悶的風聲,傳進喬七的耳朵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說話的時候,夜間的微風剛好在附近吹著,嚴歌的這句話顯得有些虛幻縹緲。
“可明明進入彆墅後,我從來沒有真的傷害過你。”
他的聲音中帶著些落寞,還有隱隱的茫然。
喬七也不清楚為什麼,他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回顧著副本裡的一切,發現好像確實是這樣。
進到彆墅的10個人,死了5個,重傷到半死不活的有3個,就連身為凶手的嚴歌自己,身上的傷也不輕。
和其他人比起來,喬七簡直都不像是這個副本裡的人。
喬七呼吸亂了亂。
而一直被嚴歌刻意放過的他,卻表現得最害怕嚴歌。
喬七眼睫微垂下。
他好像隻關注嚴歌原本準備對他下手,卻完全忽略了這些事情並沒有發生,既定的事實其實是嚴歌一直在放過他。
明明看起來相當生氣,明明表現得很恐怖,像是被他的種種行為氣到不行,流露出來的氣勢讓喬七被嚇到恐慌不已。
但和嚴歌陰鷙森然的外在截然不同,嚴歌每一次都沒有真的對喬七做什麼,看起來絕對不會放過喬七的嚴歌,在一次又一次地放過他。
“是因為我之前一直說假話恐嚇你嗎,還做了些比較惡劣的舉動?”可偏偏,在喬七有些無措的時候,嚴歌卻開始找自己的原因,他好像在解釋,“我隻是那樣說,內心想法並不是這樣。”
“就拿剛剛,我雖然問你願不願意犧牲自己,去救其他人。但我其實是希望你拒絕的,如果你真的答應,我會嫉妒死。我隻是——”嚴歌頓了頓,“習慣了不敢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老是拐著彎地想要試探確認什麼,但其實——”
晚風裹挾著他的聲音,他又停了停。
嚴歌好像又覺得說這些沒有用,他在喬七有些呆愣的表情下,繼續道。
“對不起。”
喬七的表情有些遲鈍,他完全沒有想到嚴歌會對他說這些話。
他有些無措地拽緊了自己的衣擺。
“我會努力改的。”可嚴歌的聲音
還在繼續。
氛圍莫名發生了轉變。
原本的緊繃恐慌,變成了茫然失措。
喬七心裡莫名有些發悶?_[(,在他大腦有些空白的時候,他忽然發現了身體上的變化。
眼前的濃鬱漆黑好像在漸漸變淡,喬七隱隱約約好像看到了什麼,似乎是很微妙的光。
屬於喬七眼睛的光感似乎正在恢複。
而且——
喬七感覺自己身體上似乎籠罩了一層柔和的力量。
他怔了下,這是——
【副本結束,我們即將被傳送回遊戲空間。】係統的解釋及時響起,【你的視力也在因為脫離副本而漸漸恢複。】
喬七怔了下。
副本結束了?
沒有想象中逃過一劫的鬆口氣,喬七有些恍惚。
特彆是,在嚴歌的聲音繼續把他拉回到副本現場後。
嚴歌的語氣很奇怪,不像是拿著凶手身份人能說出來、
他比喬七高上不少,站在喬七麵前時,足以讓自己的陰影徹底籠罩住喬七。再加上他那鉗著喬七肩膀的舉動,怎麼看,他都該是處在高位占據主動權的那位。
可嚴歌的聲音,既像是哄人,也像是祈求。
“不要這麼害怕我。”他這樣說著,“好不好?”
喬七無端端地聽出點可憐來,他不確定是不是他的錯覺。
眼睫顫了又顫,喬七嘴巴微張,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或許是即將離開副本帶來的安全感,讓他願意在最後時間內順著對方來,也可能是,他真的有點內疚於一直欺騙對方,喬七在眼睫垂覆的同時,道了句,“……好。”
隻喬七的無措,並沒有因為這句回答而被緩解。
嚴歌好像一下子變得很開心,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聽力極好的嚴歌不可能聽不到。
嚴歌身上的冷沉一下子褪去不少,他好像有了喬七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活力。
喬七聽到了嚴歌用不可置信的語氣問他,“真的嗎?”
一副因為難以置信,覺得喬七不可能這麼回答,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而再度像喬七確認的樣子。
喬七眼皮微顫了下。
他嘴唇輕微地又漲了張,好似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沒能成功說出來。
喬七愣了愣,意識到他周圍的空間已經發生變化了。
“七七,你怎麼了?”
喬七聽到了嚴歌相當著急的一句話。
喬七茫然地抬頭,發現自己的視力又清晰了些,隱隱間已經可以看到輪廓了。
喬七心尖忽然一顫。
即便依舊看不清嚴歌的容貌,但他卻看到了對方幾乎已經要化為實質的神情。
是一直隻在他們臉上出現,卻從未在始終占據主動權的凶手的臉上,出現過的——
極度恐慌。
喬七愣了愣,似有所感,他抬眸微微轉身又看向一處。
世界變灰的最後一刻,喬七看到了明顯是匆忙趕過來的一個人。
喬七依舊無法看清他的臉,卻感覺到了,對方驟然僵住的神情。
是戛然而止的驚喜迫切和甜蜜。
就好像期待已久的幻想,猝不及防地,在最歡喜的時候破滅。
意識昏沉之時,喬七最後對副本的感知,是發現有人忽然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
很用力,如同要瘋狂抓住什麼即將逝去的東西。
完全不屬於嚴歌的陌生指骨。
喬七被迫閉上了眼,模模糊糊地想著。
是司林修嗎?
*
遊戲大廳核心區,最終序列公會總部。
和現代世界一樣的高樓大廈內,正在一樓大廳閒散聊天的幾人,忽然被外麵的急切聲音弄得麵色一怔。
“快來人救命啊,誰的技能是治愈係的,救急救急!要出人命了!”
伴隨著匆匆的腳步聲,有人著急地高聲吼道。
裡麵的玩家表情瞬間一變,意識到情況緊急的他們,在對視一眼後,一個人著著急急地上樓去叫人,另外幾個連忙朝大門處跑去。
很快,待看到來人中,有一個渾身是傷,衣服都被血水浸濕,腳下淌著一道血痕的人後,他們瞳孔猛地縮聚。
這傷的也有點太重了。
他們最終序列的人,很少有在副本結束後傷成這樣的。
“我天,怎麼搞的,這都半隻眼睛見到死神了吧。”為首的眼鏡男眉頭狠皺,他和把人送進來的白色襯衣男,一起攙扶著這個血人。
他剛碰上去,就感覺到衣服被血水浸透了些。
也幸虧他穿的是深色衣,沾上的紅色看得不太明顯,不然就跟白色襯衣男一樣,要不是對方剛剛的喊話聲中氣十足,乍一看他那紅了大半的衣服,還以為他也處在重傷狀態了。
戴著眼鏡的青年開始使用自己的治愈技能。
不過他的治愈技能等級不算太高,被施展的對象又傷得太重,所以治療得很緩慢。
但總歸,是能吊住血人的一口氣,讓他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了。
眼鏡男趁著治療空隙,忍不住問襯衫男,“誰啊,怎麼傷成這樣,是咱們公會新招進來的那幾個新人之一嗎?”
襯衫男在微鬆口氣後,因他這個問題,表情又奇怪又詭異,他聲音微妙,“不是新人。”
“不是新人嗎?怎麼會?”眼睛青年有些難以置信的話,被襯衫男更微妙的話打斷。
“是許彥淮。”
這個名字一出,全場都靜了靜。
“許彥淮?怎麼可能?”眼鏡青年瞳孔放大,他連忙垂眸去看,見真的在一片血色中,看出點熟悉眉眼後,眼皮跳跳。
其他人也被這個名字炸到了,同樣不可置信地湊過去看,在輕輕撥弄了下擋住許彥淮麵容的頭發,以及幫他簡單擦了擦臉後,麵露震驚。
“不是吧,是誰也不可能是他啊,他
那技能那麼逆天,離開副本前,隨便找個健康的人轉移一下傷勢,無傷通關不是輕輕鬆鬆的嗎?”眼鏡青年滿臉詫異,“許彥淮竟然能把自己弄到這種地步?”
眼鏡青年忍不住繼續追問,“許彥淮進的這個本等級很高?”
全程看了直播的襯衫男表情古怪,“不高,C級低級本。”
懵了瞬的其他人:“?”
“那,那他是為了高評級,才把自己折騰到這種地步的?”有人忍不住再找理由。
襯衫男眼角好似抽了抽,“不是,他隻得了個B級。”
“???”
“那為什麼?”眼鏡青年喉嚨滾動,滿臉疑惑。
隻待襯衫男回答完後,他臉上的茫然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強烈了。
襯衫男神情相當怪異,他語氣格外複雜,深深歎一口氣,“許彥淮他墜入愛河了。”
“?!!!”
*
最終序列陸陸續續下來不少人。
治療許彥淮的,也從一開始的眼鏡青年,變成了目前還在公會裡且治愈能力最強的玩家。
所有人看到許彥淮傷成這樣後,都或多或少有些震驚意外。
這顯然是他們不曾想過的。
有不少人都悄悄地看向他們的副會,對方很重視許彥淮,算是許彥淮的伯樂。
許彥淮在一個低級本裡傷成這樣,瀕死出來,還得的等級那麼低,或多或少折了些他們副會的麵子。
雖然副會麵無表情,看不出來懷著什麼心情,但大家卻自覺地噤若寒蟬。
空氣安靜了很久,直到許彥淮睜開眼睛後,最終序列的氛圍才有所好轉。
隻他們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正準備湊上前詢問許彥淮身體狀況的玩家們,便微微愣住了。
許彥淮眼神中的空洞,讓他們原本準備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身為副會的青年眉頭隨之微皺。
許彥淮的狀態是肉眼可見地很不對,他給人的感覺一直都很平淡,但現在的平靜卻多了種死寂的感覺。
在他睜開眼睛後,所有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形容詞。
心如死灰。
是過了好一會兒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許彥淮的情況。
可許彥淮隻是看著他們,沒開口說一句話,看起來渾渾噩噩的。
他打量著大家,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片刻後,又垂覆下眼睫,似在失魂落魄地回憶著什麼。
好一會兒後,許彥淮才在眾人驚疑不定的視線中站起了身。
他還是什麼話都沒講,在將麵板背包裡的日記本拿出來,遞給最近的公會玩家後,便跟行屍走肉一般,徑直地朝一處走去。
順著他行走的方向,在場人瞬間捕捉到了儘頭處的那扇血門。
瞬間,所有人都表情驟變。
“許彥淮是要進去嗎?”終於有人因為許彥淮的這個舉動,忍不住顫著出聲,
“他又沒有被懲罰,進那裡乾什麼,九死一生啊。”
那可是讓他們有些聞風喪膽的地方。
“副會,要去阻止許彥淮嗎?”又有人去看隱隱處在人群中心的青年。
青年不冷不淡的聲音響起,“讓他去。”
其他人嘴唇動動,想說些什麼,卻又因為不敢挑戰青年的權威而閉上了嘴。
好一會兒後,才有人感慨開口,“如果許彥淮能夠活著出來的話,他的實力絕對會暴增的。”
眾人目送著許彥淮進去後,神色各異間,又將目光投給了把許彥淮送回來的襯衫男。
許彥淮的反應真的很奇怪,讓他們迫切想要知道原因。
而很顯然,聲稱看了全程直播的襯衫男,肯定知道來龍去脈。
“到底發生了什麼?許彥淮怎麼頹廢成這個樣子?”有人用胳膊肘撞了撞襯衫男。
襯衫男表情很怪異,他頂著大家的目光,有些艱難地開口,“許彥淮他老婆沒了。”
瞳孔微微睜大,瞬間迷茫的眾人:“?”什麼鬼???
許彥淮什麼時候有的老婆?
他那種性格,是能有老婆的嗎?
“你說清楚點,到底怎麼回事?”有人皺著眉問他。
“就是木頭開花,許彥淮在這個副本裡,突然遇到了把他迷得神魂顛倒的老婆,結果他非但沒能保護住他老婆,最後還靠著他老婆的幫助才成功通關。”襯衫男說這話時,表情相當古怪,不比因他這些話問號都寫在臉上的其他人程度弱,“他本來準備卡在最後關頭,把他老婆帶出來的,結果沒帶出來,心也因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