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府,鳴水縣。
“賣魚咯,塘裡起的新鮮魚!瞧一瞧,看一看嘞!”
脆亮的聲音響徹鳴水縣西街的賣魚市場。
陶青魚一身粗布短衣,外頭裹著一件羊毛做的禦寒裘衣立在攤位前。
他笑著招呼著來往的行人。露出來的臉被凍得微微泛紅,一雙圓杏眼靈動轉著,似林鹿一般生機。
賣魚的地兒水汽足。
地上儘是木桶瓦盆,還有專門搭建起來養魚的腿高的池子。
風一吹,那水汽藏進風刀子裡,刺得臉疼。
快下市了,魚已經賣得差不多。
剩在大木桶裡的魚難得獲得喘息之機,慢悠悠地在水中張開嘴遊蕩。
地麵流著殺魚的血水,魚鱗、魚鰓混著魚的內臟堆積在一起,腥味兒衝天。
若不是買魚的,旁人隻會避著走。
眼看沒多少人了,賣得差不多的魚販開始收拾東西。見那還不停招呼客人的小哥兒,其中一人笑著道:“魚哥兒,我們就先走了啊。”
陶青魚停下叫賣,道:“我差不多了,剩下這點兒再去其他地方轉轉。”
說罷,陶青魚幾下將地麵擺著的殺魚刀、案板這些家夥什放在木板車上,比其他魚販先一步推著車離開。
見他走了,大夥兒動作放緩。
剛剛開口的中年魚販鄒逢春站直身,雙手握拳錘了錘後腰。
“賣了一上午,就不見魚哥兒喊累。我都沒聲兒喊了。”
鄒逢春媳婦走到他近處,略顯擔憂地幫他錘腰:
“人魚哥兒從小跟著陶大賣魚,啥活兒不是一點點練出來的。你這麼大年紀年紀不比小年輕,少逞能。”
魚市末尾,一個眯縫眼的年輕漢子牽著毛驢走過。聽人誇那小哥兒,臉一青,嘲道:
“他能比得過漢子。”
“哥兒不像哥兒。也沒見誰家哥兒跑出來跟漢子爭生意。那些買魚的保不成就衝著他那張臉來的,彆不是私底下……”
“曾四郎!”鄒逢春臉色驟沉,“你自己定價高了賣不出魚,怪人家魚哥兒作甚!”
在魚市賣魚的,但凡上點年紀的,都是看著陶青魚長大的。
相處十幾年了,誰不知道哥兒是個什麼品行。
賣魚而已,招誰惹誰了。
換自家要能出這麼個能乾的哥兒,他睡覺怕是都要笑醒。
曾四郎才來不久,哪裡知道他們這麼維護那小哥兒。
他梗著脖子急紅了臉道:“難道不是,你們長兩眼睛沒看清楚。那麼多漢子圍著,不就是……”
鄒逢春截斷他的話,怒道:“魚哥兒好好做事兒惹你了。倒是你!一來就像壞了魚市的風氣,老子打死你……”
鄒逢春兩個眼睛瞪如銅鈴,駭人得很。他掄起沙包大的拳頭,眼看就要落下。
曾四郎一慫,手忙腳亂狠抽了一鞭子毛驢。
毛驢痛呼一聲,急急忙忙趕在鄒逢春動手前跑了。
其他魚販看夠了戲,圍上來或笑或歎。
他們當中有維護的陶青魚的,也有覺得一個哥兒在外麵拋頭露麵也是不妥悶在心裡不說的。
但終歸不是自家的哥兒,說了也無益。
“鄒老大,算了。”
“換魚哥兒在這兒,看那慫蛋敢不敢說一句。”
“就是,收東西吧,早該回了。”
*
魚市混亂時,陶青魚已經推著木板車沿街叫賣了。
穿了幾個巷子,從縣西繞到東,深木桶裡的魚隻剩三五條。
路過一家門前種著兩棵桂樹的人家,陶青魚瞧了眼上了鎖的大門,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唇沒有再吆喝,而是推著木板車走了。
今日打的魚多,賣得雖然久了,但還好都換成了銀子。
陶青魚擦了下額角的汗水,甩著泛酸的手,沿街邊隨意找個台階坐下。
快午時,買賣東西的人都散了。
陶青魚翻出水壺灌了幾口涼水,眼神微微呆滯。
想著家裡好些天沒吃肉。陶青魚顛了顛錢袋子,目光從木桶裡的魚移到了街對麵的肉攤。
這會兒都在收市,肉價該是降了幾文。
肉販子手裡那條瘦肉多肥肉少的肉條已然賣不出去,陶青魚咽了咽口水,忙站起來拍拍灰跑過去。
“老板!”
“喲,魚哥兒。”肉販笑看他,陶侃道,“今兒倒舍得買肉了。”
陶青魚也笑。
他生得好看,常年乾活皮膚雖黑了點、糙了點,但笑起來就跟太陽似的,照得人心裡也燦爛。
“倒不是不舍得,是沒空。今兒這不是正好就瞧見叔你這兒剩的肉。”
他也不多廢話,直白問:“可用魚換?”
肉販搖頭:“我可不要死了的魚。”
陶青魚一聽有戲,立馬跑回去將自己的小車推過來:“瞧瞧,還有氣兒呢!”
肉販繞過自家攤子過去,腦袋湊近木桶。
水裡三條魚,雖翻白肚了,但魚鰓還在動。
陶青魚忙道:“這些三五斤是有的。三條換那叔那一塊兒?”
肉販:“多了我可吃不完。”
陶青魚以為他不願意,急了:“那換一半。”
肉販撿起竹條綁著的肉啪的一下扔上車,指著木桶裡的魚招呼道:“拿兩條,正好給我老丈人送一條。”
“多的……”
“多了不要。”
陶青魚跟那春雨落下後地裡的小苗似的,呼哧一下顫抖著葉片挺直了身子。
他笑得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麵上說著:“那可使不得。”
“得了吧,你我還不知道。”
“嘿嘿,謝謝叔。”陶青魚撩起袖子扣住魚鰓一提,稻草穿過魚嘴,歡歡喜喜遞過去。
肉販手一抓,道:“行了,早回吧。”
陶青魚笑著擺擺手,將車繩往肩膀上一套,轉個方向改拉著車走。
肉價貴,鳴水縣能常吃上肉的人家不多。
魚價雖也不便宜,但比肉價要低上一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