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看出這盒餅乾放了一段時間,有點受潮了。
“吃麼?”源柊月遞過來。
五條悟:“不了。”
他如是問過去,均得到禮貌的拒絕,也不在乎,自己抱著這盒餅乾,臉朝窗外,一口一個地吃起來,很快便吃完了。簡易餅乾盒也沒丟,仔細地卡好紙扣,重新塞回到袋子裡。
輔助監督送他們回到咒術高專,一路上聊了些有的沒的,還分享了一些八卦。
“什麼,夜蛾老師居然結婚了麼,還以為他是為咒術事業奉獻終身的類型。”
“不僅結婚了,還很怕他妻子呢。”
“……哇,想象不出來。”
某種程度上來說,咒術高專出任務回來和放學還挺像的,漫無目的地扯淡,毫無營養的話題一遍又一遍,冷笑話一個接一個,然後在家門口——在宿舍門口分彆。
源柊月徑直走向宿舍後方,他們也見怪不怪,那裡有他的植物們。
五條悟的宿舍在二樓,他走上幾級台階,餘光從走廊窗口瞥到窗外的人影,忽然話鋒一轉,對夏油傑說:“有貓膩,我去看看小橘子在乾什麼壞事。”
夏油傑沒攔他:“……你們彆大半夜搞破壞。”
“哈哈怎麼會,我們一般白天搞破壞,沒人被嚇到多沒意思啊。”
夏油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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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柊月確實沒乾壞事,僅是習慣性地巡邏他的領地,像惡龍一枚一枚清點金幣,像玩家數自己裝備欄裡道具那樣,確認過一遍植物們的等級與狀態,心滿意足地離去。
剛走出去幾步,卻見五條悟站在走廊口,背
著光,燈光奔流而下,在他身後為他的輪廓鍍了層冷冽的邊。
對方本就比他高許多,站在台階上,更是徹頭徹尾地俯視,分明是散漫的神情,卻說不出的壓迫感。
他不說話,眼神落到源柊月手中的紙提袋。
源柊月不躲不閃,任由他視線逡巡。
明明是無比安靜的,誰都沒說話,生發在兩人之間的隻有穿堂風,以及和著光影浮動的塵埃,卻像有無聲對答進行了幾個來回。
源柊月知道他想問什麼,也清楚他大約猜到了,於是拎起袋子,晃了晃,主動承認,打碎沉默:“這是宮內送給我的。”
那天,住在對門的女孩子發現他不對勁,為了探究他的秘密,帶著一盒手工餅乾,以鄰居拜訪的名義敲響他的房門,他把東西收起來,一直忘著,直到今天才遲遲地想起來。
他與那女孩僅有兩麵之緣,並不打算因為她的逝去而去額外了解有關她的人生,但回憶起來時,順手把一直擱置的手工餅乾拿回來,不太好吃也吃完了,由味覺獨自保存一段無人知曉的記憶。
如果任它風乾或腐爛,多少有點可惜,有人不甚真心地記下,總比完全無人問津要好。
多少有點可惜。
五條悟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問他:“打遊戲麼?我買了任天堂的新作。”
話題跳躍得太過迅速。
源柊月:“……嗯?居然沒笑我?”
“哈?為什麼要笑你啊?”
“笑我‘意外的軟弱’、‘哈哈想不到源君你是下雨天會給花打傘的那種人啊真可笑’之類的。”
五條悟霎時哽住,好幾秒才發出一聲匪夷所思的“哈?”。
“你到底把老子當什麼妖魔鬼怪,這有什麼好笑的?”
“哦,抱歉啊。”源柊月沒什麼誠意地道歉,仔細審視他一通,像受到冷門知識科普恍然大悟一般,“我確實覺得你是那種很不尊重生命、也不敬重死亡的類型,原來沒我想象得那麼糟糕嗎?”
“我在你的印象裡究竟是怎麼樣的人渣?”
“……唔。一言難儘。就,典型的大少爺,生來什麼都有,不把錢當錢、草菅人命、一個不滿意就離家出走更名換姓、說不定還是個自殺狂魔……”
“好糟糕的刻板印象!一點兒都不符合吧?”
五條悟幾乎要像貓尾草一樣嗷嗷叫了,像是受到天大的冤枉似的,“你到底為什麼討厭我?——就因為我太驕傲嗎?”
“當然不。”源柊月回答得很快。
驕傲一點都稱不上罪過,這個人先有睥睨眾生的實力,再有驕傲到令人討厭的脾氣,一切如此順理成章。
“實力足夠的情況下,傲慢是理所當然吧。”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
“哦。”源柊月冷酷道,“我仇富。”
“…………”五條悟眼睛緩緩瞪大,“……就因為這個?!”
在對方發飆前,源柊月連忙補
充:“我現在已經對你改觀了,因為你願意莫名其妙給我錢,所以你成功升級,不像以前那樣討人厭了。()”
五條悟認為有錢算是他與生俱來的優點,和六眼一樣,因而聽到堪稱離譜的改觀理由,沒什麼障礙地欣然接受。
他問:好吧。現在升級成什麼了??()”
源柊月:“升級成ATM了。”
“那也算升級嗎?都從人變成提款機器了!”
“‘血肉苦弱,機械飛升’,沒聽說過嗎?”
“……這也能飛?”
太離譜了。五條悟不爽至極,嘟嘟囔囔著‘狡詐的小橘子’、‘真是視財如命’。
他清楚,關於討厭他的原因,源柊月依然沒有說實話。可仔細觀察對方的表情,他說的也不是假話,也就是說,他確實坦誠了很少的一部分。
這一發現令五條悟稍顯滿意了些。
他很突然地問:“你覺得宮內的案子是誰做的?”
“不清楚,也許是她的仇人。”源柊月說。
“我以為你什麼都能猜到。”
源柊月注視著他,了然:“那我猜你知道是誰乾的。”
五條悟無聲笑了。
他輕輕俯身,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擠壓到隻剩下一隻手掌的距離,他身上的氣味一如他蒼茫的白發,冬日清晨般鮮明、凜冽。
“……如果。”五條悟頓了頓,將聲量壓在他與他之間,嘴唇開合,依然在笑,“如果我說,我覺得殺死她的人,是一名咒術師呢?”
讓人捉摸不透,他說的是真話假話。
源柊月:“證據呢。”
“沒有證據。”五條悟說,“被人為殺死了,咒靈恰好路過破壞了屍體,有這麼巧的事情嗎?——所以直接大膽推測,會不會是她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被某個老橘子滅口了,再偽裝成為咒靈所害的樣子呢?”
這思路躍遷得有些匪夷所思,他也不指望能被源柊月理解,對方剛加入咒術界,連禦三家的三個姓氏記不清楚,最熟悉的是五條,更彆說厘清那些盤根錯雜的關係。
大概會被當成陰謀論,他也習慣了,不被理解是他生活的常態,說出來隻是覺得好玩。
在所有人隻看到謎麵的時候,五條悟先一步窺破迷霧之下的謎底,他答案大大方方放到他們麵前,他們並不覺得欣喜若狂,第一反應往往是不信任。
要問他是怎麼發現的,有什麼證據,請提供條分縷析的證明過程,他拿不出這樣的過程,一眼看到答案,怎麼去編造一個子虛烏有的過程?
都不重要,反正到最後,他總是對的。
習慣不被理解,也就不再做多餘的要求,領先的人,總得容許彆人跟不上他的腳步。
沉默蔓延開來,五條悟想轉移話題了,他決定和他談談他新買的遊戲。
然而,在他開口前,源柊月盯著他的眼睛,很鄭重地點頭:“我相信。”
“……你相信?”
() 他重複了一遍。
——哪怕完全沒有和那些人接觸過?
“嗯。”源柊月說。
很輕的一聲(),根本不需要多餘的注解?[((),像一滴露水砸在葉片上,輕而易舉地壓彎莖葉。
他的信任塞進在這濃墨重彩又舉重若輕的音節裡,隨著夜風,飄送給他對麵的白發少年。
有露水的夜,風也清涼拂麵。
“禮尚往來,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源柊月說,“我有一套院子……你要不要來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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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第一次有外人造訪。
五條悟是十分捧場的客人,從看見院外籬笆的那一瞬間開始,眼睛頓時亮了,一直東張西望、喋喋不休地詢問,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招貓逗狗。
“你什麼時候建的啊?”
“怎麼不弄個院門?”
“哇好多植物啊,不過怎麼都是蘑菇。”
“後院還有遊泳池!好瀟灑啊。”
“不過這幢房子怎麼這麼簡陋?”
“還有彆人知道嗎?”在丟出一堆問題後,五條悟問出相當關鍵的一環,“附近兩公裡的山區,從產權上屬於咒術高專和咒術界,如果被老橘子們知道,可能會把你違建的房子拆掉。”
源柊月猜到了,配合他佯裝震驚:“啊?居然有這種事,那沒辦法了。”
五條悟:“是的哦。”
源柊月眉頭一皺,嚴肅地說,“任務暫停,我去統治咒術界。”
五條悟立刻為他鼓掌,啪啪的:“支持源大人正義統治咒術界!”
五條家的房產數量兩隻手數不完,本家的占地麵積更是要用畝來計算,然而五條大少爺仍對這套不到三百平的小院子興致盎然,進行了一番仔細探索——比起房屋,它更像是一個對他開放的秘密基地。
儘管院子沒門,籬笆隻到小腿高,形同虛設,屋子則是連牆漆都沒有的純毛坯房。
五條悟走進房屋正門。
他訝然道:“……哎?”
不對勁。
連個凳子都沒有,五條悟一點不介意,開著無下限在窗戶邊上席地而坐。
“這裡也是你的簡易領域?”他問,“我的‘六眼’被壓製了,沒辦法獲取信息。”
源柊月:“……算是吧。”
他喊這個人來,目的之一,就是想讓對方用無敵的六眼探索下房屋的特殊之處,得到的結果居然是六眼BAN了……難道他的‘房屋’可以壓製彆人的術式?
儘管六眼受到限製,五條悟卻半點不恐慌,反倒像泡在溫泉水裡一樣,懶洋洋地舒適。
六眼會為他源源不斷地獲取信息,哪怕他不想知道的,也會一股腦地塞過來,逼著他的大腦處理。
此刻難得放鬆,他甚至懶得深究為什麼這幢房子會有如此魔力,隻想什麼都不管地躺一會兒。
五條悟躺下了,閉上雙眼,安詳地交疊雙手平放在腹部。
源柊
() 月:“?”
源柊月:“怎麼就在地板上睡起來了?”
五條悟:“有沒有被子,有點冷。”
源柊月:“沒有。我去給你找張國旗蓋上吧。”
五條悟:“?你這家夥。”
“喂。小橘子。”
五條悟忽然打斷,“——你知道新詛咒是怎麼來的,對吧?”
最近無緣無故出現的、被對方玩笑般命名為‘規則怪談咒靈’的新型詛咒,根本不是什麼無中生有的巧合。
咒術師與詛咒如同一體雙胞,太極盤的陰陽兩麵,注定互相製衡。
在五條悟出生、六眼問世的那天,全世界咒靈強度上升了一個檔次,咒術師折損率年年攀升。
這是他生來擁有的強大,也是他生來需要背負的責任。
而在源柊月展露前所未有的術式類型後,‘循規蹈矩’的咒靈出現了。
他帶著他的遊戲規則降臨,咒術界隨之改變。
“嗯,當然。”源柊月說,“我還知道,某種程度上來說,新型咒靈的問世未必是件壞事,因為‘規則’對我的壓製力夠嗆,同樣也會限製它們。”
他每天都要膽戰心驚會不會抽出僵王博士,所以咒靈方出現了能用廢話文學反製的‘詛咒信息’。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五條悟轉過頭來,仿佛很不爽似的嚷嚷道,“讓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哎,就不能順著我的話裝一下傻嗎?——”
“可以的,但是要加錢。”
“那算了。”
五條悟眨了眨眼睛,接著說:“嗯……加錢也行。那這樣,說一件隻有你知道,但我未必知道的事。”
這就稍微有些難度了,當然也可以開玩笑蒙混過關。
可看著對方的眼睛,源柊月清楚,他想聽到的不是俏皮話。
他腦子裡飛過無數個想法,最終,說:“我知道你會答應我的要求,然後心甘情願地被我詐騙,給我錢花,從ATM升級到人形自走銀行。”
“你想得美。”五條悟光速反駁,“我看起來像人傻錢多的樣子嗎?”
源柊月:“關於這個問題,你可以問問夏油傑,我和他應該有一樣的想法。”
“喂,他都不在場,不要扯第三人啊。”
“我是德川家康,我複活了,準備推翻現政府,給我打一千萬軍事資金,事成之後我封你做幕府大將軍。”
五條悟:“?”
五條悟超大聲、朝不滿意:“既然準備詐騙我了,你能稍微用心點嗎?好歹設計一個精妙的騙局吧?”
“沒有那個必要。”源柊月說。
這間屋子實在空曠,因此他說的每個字都彈起回音,像春雨一樣淅淅瀝瀝,在房間內回蕩。
誰都知道,春雨過後,地上會蔓延開青嫩的草色,他語氣裡的篤定就這樣敲在地板上。
“——我需要你成為我的同謀,你也一樣,所以你會主動上當的。”
“……”
五條悟沉默。
他正了正身體,靠著牆角坐起來,墨鏡被他隨手放在一邊,那雙冰川極點般的藍眸,悄無聲息而專注地審視著他。
頂光落在他毫無瑕疵、輪廓分明的臉上,不顯過曝,反倒增加了幾分遙不可及的威嚴感。
“好啊。”他莞爾,“如果我要你幫我殺光所有老橘子呢?”
“什麼時候出發?”
“如果他們追殺你呢?”
“死之前一定拖著他們下地獄。”
“先從校長那個臭老頭那裡下手怎麼樣?”
“好的,那讓夜蛾老師繼位新校長,賣他個人情。”
“我沒開玩笑。”
五條悟沒笑,語氣冷了點,周遭的溫度仿佛也隨之下降,陰惻惻的涼意從窗外吹進來。
“處理他們,一點都不容易哦,很可能會死。”
“嗯。”源柊月冷靜無比,條理清晰,回敬道,“但我反正是要殺詛咒之王的,也挺容易死,既然如此,順帶把你說的老橘子們處理一下,順手的事。”
“所以,你要不要投資我?回報率前所未有的高。”
有夠囂張。
真是狂妄,太狂了。
明明剛在棋盤邊落座,卻張狂得像已經準備說出那句CHECKMATE,篤定自己會贏。
囂張得毫無章法,異想天開的程度比肩堂吉訶德。
這是背負著死亡與沉痛的咒術師的一生,他以為是躺在銀河鐵道上數星星那樣輕易又浪漫的小事嗎?
這樣想著,五條悟忽然卻笑起來,笑響愈演愈烈,幾乎要笑出眼淚。
他回憶起過去許多個好的壞的瞬間,記憶碎片蜻蜓點水一樣掠過湖麵,一切早有預兆。
在對方問出口之前,答案早已誕生,等著時機成熟,順理成章完成交付。哪怕那在旁人看來,會是再荒謬不過的笑話。
“好啊。”
五條悟答應了。
“我會幫你的。”
“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一起去大鬨一場吧。”
剛入學時,他和夏油傑關係形同水火,第一次交手打了個不相上下,敵視著彼此,傷害累累又疲憊,可在那一瞬五條悟突然意識到,他大概率會和這個人成為朋友,後來果真如此。
他的眼睛能夠看穿太多,頭腦聰明得恰到好處,直覺又總是一應再應。
而在見到源柊月的第一眼,他明白。
他們注定是共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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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夏油傑一走進教室,很意外地發現家入硝子不在,另外兩位正熱火朝天地討論著些什麼。
“不不不、這裡應該是……”
“這樣明明更好吧!”
“你聽說……”
“不對不對……”
五條悟位於源柊月的前座,反身坐,與他分享同一張課桌,兩人
手裡各執一支筆,在桌麵上攤開的A4紙上寫寫畫畫。
如果放在普通高中,可能是在討論一道數學大題,但這裡是咒術高專。
走過去之前,夏油傑心裡閃過幾個猜測。
難道是昨天的案子有了進展,發現凶手的線索了?
難道又有新咒靈,他們在討論如何對付?
難道是……等一下,不會在討論所謂‘魔法貓咪教’或者‘盤猩教’的建教事宜吧。
夏油傑的腳步頓時刹了車,香蕉加農炮在他的肩膀上,和他如出一轍的麵色凝重。
他很想躲避,不過那兩人先一步注意到他,熱切呼喚道:“傑,快來快來。()”
夏油傑:。?()?[()”
不是很想摻和……
他認命地走過去,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要怎麼阻止同期成為蟹.教頭目,要不要報警把他們抓起來?
不過,當他看到桌麵上的紙張時,發現是自己杞人憂天,想太多了。
那是幾張建築設計圖,像是彆墅的圖紙。
“這是……?”夏油傑問。
“我們現在討論到了遊泳池和戶外餐吧的設計。”五條悟說。
源柊月對他解釋:“是這樣子,我們準備弄一個鄉下度假村……或者說,嗯,農家樂,就在咒術高專附近,山林野趣,你懂吧?”
“哦,農家樂啊。”
夏油傑鬆了口氣,心想還好是這種玩樂性質的過家家,那麼他也不是不能奉陪。
他猜到些許對方的目的,“然後順帶在院子裡種你的植物對嗎?”
源柊月:“然後從農家樂開始製霸咒術界。”
夏油傑微笑靜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