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沒敢抬頭盯著薑小貞的臉看,或許那樣比較好。
她哭了。
“我有多麼努力打扮漂亮、討人喜歡,你們憑什麼因為我長得醜笑我,因為我家沒錢看不起我。”
委屈的哭腔,委屈的吸鼻涕的聲音,她哭得極儘克製,卻已是潰不成軍。
胸腔仿佛被石頭緊緊壓著,她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你告訴我,醜、胖、窮,沒朋友,這裡麵有哪一點可以讓你們合情合理地鄙視我,排擠我,討厭我?”
見到她終於哭出來,還哭成了這個樣子,很多事情,何玉一瞬之間都想通了。
“你很介意嗎?你的醜、胖、窮,沒朋友。”他問了一個看似完全不想乾的問題。
何玉沒安慰她,沒向她遞紙巾。
他的聲音是冷靜的,沒什麼溫度的,好像一點兒沒有為她的眼淚動容。
薑小貞哭得腦子一片空白。
“顯然是,”何玉已有了回答:“你不介意的話,也不會對著我大吼大叫了。”
對,她介意。
平日的那個薑小貞肉眼可見地垮掉。
好像蛻掉一層皮一樣,她整個人變得灰暗。縮著肩膀,垂著頭,掩著麵,歪歪斜斜地站著,她崩潰,難過,大哭。
身上用作防衛的驕傲與自尊,不複存在了。
何玉沒有給她提供緩衝的空間,可以躲起來的地洞。
反而,他追過去,把那個逃兵用鉤子抓出來。
她想的沒錯,他是愛看她笑話第一名。
“長得醜、家裡沒錢、即便是努力討人喜歡還是沒有朋友,你介意的。”他全部念一遍,並依照她的反應做了確認。
“你問我,它們憑什麼成為鄙視你的理由。你又為什麼用這些相同的理由來鄙視自己呢?薑小貞,從我再見你之後,你整個人是撕裂的。我一直想不懂這種撕裂感從何而來,直到剛才,我聽到你那麼質問我。”
她的哭聲止住,一雙淚眼惡狠狠地望著他,試圖要自己再把殼穿上。
她失敗了。
“你在學幼年時期的自己,不是嗎?”
那雙清澈的棕色眸子,映出薑小貞的狼狽。
他直言不諱道:“但你學的真的一點兒都不像。”
“那時的你自信,是真正的千金,你不懂事因為你被父母溺愛慣了,尚未成長。可是,現在的你,已經懂得了人情世故,你能夠讀到彆人目光裡的鄙夷,學會了自卑。”
“我沒有自卑!”薑小貞無力地掙紮。
何玉問:“沒有的話,你需要假裝什麼?”
她無話可說。
“你穿著公主裙,假裝自信,假裝不畏懼彆人取笑的目光,自我感覺良好。”
“你家裡窮,假裝有錢,不敢在學校見你的爸爸。上一次我說出這一點時,你辯解。可是,在跟朋友吹噓時你沒有一刻察覺,她們會誤會你仍是富家小姐嗎?我不信。你明知還要說,那你就是出於虛榮,在假裝。”
“彆人討厭你,你假裝自己沒受到傷害,假裝完全不在意彆人怎麼看,硬著頭皮讓自己不要躲。”
“彆說了。”
冷著聲音打斷他,她要離開這個地方。
何玉攥住她的手腕。
“你不讓我說,因為你不能直麵自己長得醜、家裡窮、你不再是公主了,你不願意承認嘲笑的目光會讓你受傷。你披著渾身的漏洞,一邊逼著自己我行我素招惹著厭惡,一邊為自己的格格不入感到自卑抑鬱。那你甚至無法像小時候那樣,大搖大擺在招人討厭的道路上一路走到底。”
薑小貞看著何玉,自嘲地笑了一聲。
“你說得對,好嗎。”
她閉上眼,鼻子一皺,又快哭出來了:“讓我走吧。”
“讓你走掉,回到之前的狀態嗎?薑小貞,你真的該醒醒了。”
他鬆開她的手。
薑小貞的黑框眼鏡已經花得不能看了,她那張滿是淚痕的臉也是。
何玉找了找身上,他沒有帶紙巾。
隻好用袖子,將她下巴的那些淚珠擦掉了。
哭成這樣……
真是的……
“因為那些你無法決定的因素看不起你,當然是錯的。”
他擦啊擦,她眼淚又流下來。
何玉放輕了聲音,可講出的話,依舊很壞很難聽,讓人聽了會流淚。
“但你知道嗎,看不起和討厭,本就是主觀意義上的,討厭你可以不需要理由。就算那討厭是錯的,不應該存在的,也沒人會給他判刑。他對你有偏見,該討厭你,照樣討厭你。”
“而你剛才說的這些討厭你的點,還不足夠,你最討人厭的,是你的性格。我討厭你的性格,討厭你的為人處世,我的討厭光明正大,我合情合理地鄙視你。”
薑小貞拍開他的手,不需要他假惺惺的同情。
“那你就討厭好了,還對我說這些乾嘛?你廢話真多。”
剛才長篇大論的人,一下子失了語言。
他茫然地,也在心裡問自己:為什麼?
“我不知道。”
最終何玉說:“我沒法看著你這個樣子。”
……
你還記不記得學前班的午休。
不睡午覺的薑明珍被阿姨抓了,叫到外麵罰站。
那時期的何玉真的超級討厭她的。她弄壞他的水彩筆,把他當做小狗,叫人不要跟他玩,他發誓跟她劃清界限了。
但,他看見薑明珍被叫出去罰站的背影。
衣服沒塞好,沒有穿拖鞋。
何玉掀開被子,自願跑出去跟她一起罰站。
沒有為什麼,他沒去想為什麼。
隻想幫她穿好鞋子罷了。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