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在這天午後, 進入了精神世界。
天色陰沉，雲翳濃鬱。
經曆過一次大貓失控，沈桐幾乎下意識地以為大貓又出了什麼問題，連忙四處尋找，最後他是在一樓的落地窗前看見的雪獅。
這個大家夥，毛色比雪還亮上幾分，威風凜凜的一隻, 趴在落地窗前凝視著花園裡的鈴蘭。
身後的尾巴, 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
“喵喵？”
沈桐直覺它的心情不是太好, 因為往常隻要他進來, 大貓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身邊，這次實在有些反常，“你怎麼了？”
雪獅望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沈桐隻好走近，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 “喵喵？”
大貓作勢要咬他。
沈桐卻沒有收回手，似乎篤信這個大家夥不會傷害它，他輕聲詢問：“心情不好嗎？”
這隻手, 不同於凱撒的修長與蒼白，色澤漂亮, 指尖泛著粉，像是件精致的工藝品，凱撒掀起眼簾，煙灰色的眸覷了一眼, 的確沒有咬下去。
“喵喵。”沈桐坐到它身邊，“我彈琴給你聽好不好？”
大貓不滿地望過來，拒絕得意味很明顯。
沈桐歎口氣，他知道貓科動物的氣性大，但從沒見過氣性像大貓這樣這麼大的貓科動物。
這一回生氣，又是為了什麼呢？
沈桐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是因為他。
凱撒沒能在近期的入境信息中找到沈桐，他本想進入精神世界，親自詢問青年，但凱撒突然發現，迄今為止，青年從未主動告訴過他有關於自己的任何信息，甚至連他來到首都星，都是凱撒從他的夢囈中聽來的。
青年這是……防備他？
這個認知，令凱撒很不滿。
“喵喵。”沈桐向來很有耐心，他稍微偏過頭，對上雪獅冷冰冰的目光，眨了眨眼睛，“理理我好不好？”
大貓似乎嫌他煩，尾巴一甩，站了起來，打算換個地方。
沈桐一把抱住它“真的不理我嗎？”
這隻大貓的皮毛，不算柔軟，但手感很好，沈桐一邊輕撫著替它順毛，一邊望向這隻悶悶不樂的大貓，眉眼輕彎，聲音也放軟了一點，“彆生氣啦。”
雪獅垂下眸，居高臨下地盯著青年。
又撒嬌。
煩。
他不吃這一套。
這樣想著，凱撒卻沒有走開，而是任由沈桐給他順毛。
緊接著，沈桐仰起頭，親了它一下。
凱撒：“？”
他身體一僵。
“氣鼓鼓的，可愛。”沈桐揉了一下，笑眯眯地說，“這下就不生氣了吧？”
沈桐自己沒有養貓，但他周圍養貓的朋友不少，抱住揉一揉，呼嚕呼嚕毛，再親一口，幾乎是一套固定的流程，沈桐在這隻大貓身上實驗了一下。
……似乎挺有效果？
畢竟剛才還一臉冷漠，不想理人的雪獅，現在死死瞪著他。
應該是害羞了吧。
沈桐很了解這隻大貓，它表現得再凶，也隻是隻紙老虎。
不過沈桐突然記起來，上回這個大家夥因為自己隨口提了一句橘貓，就把沈桐從它身上拱了下來，難道大貓這是還在氣他前一次提起的室友？
沈桐想了想，“喵喵，你還記得我的室友嗎？”
凱撒瞥他一眼。
顯然是記得的。
實際上，凱撒不僅記得，那天晚上，他還想把人攆出去。
沈桐對此不知情，而雪獅遞來的眼神涼涼的，足以讓他誤會，沈桐便以為自己是猜對了，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原來你是怕我有彆的貓了嗎？”
沈桐安撫道：“彆的貓哪有你可愛？”
這話不純粹隻是安慰，那位陛下，在沈桐眼裡，哪怕他的本體是隻貌美的小布偶，沈桐也覺得比不上大貓。
他很少向人抱怨什麼，沈桐覺得這屬於傳遞負能量，但既然大貓介意，沈桐便同他說了幾句，“我的室友他……”
沈桐斟酌著用詞，“不太好相處。”
“喵喵，你知道除了貓科動物，還有彆的生物也可以變成人嗎？”沈桐回憶了一下叫法，“好像是進化種。”
凱撒當然知道，他的書房正擺著一盆貓薄荷的進化種，他不耐煩地用眼神催促。
沈桐便接著說：“我其實不是貓。”
藍星人，確切地說起來，的確不能算是貓科動物。
雪獅不太意外地撩了撩眼皮。
沈桐又說：“我是……一棵草？”
凱撒動作一頓。
沈桐沒有說得太詳細，倒不是刻意隱瞞，而是有點不好意思，“我還沒有辦法變成人，所以離開你的精神世界，就是一棵草了。”
“我的室友，總會碰我的葉子。”沈桐蹙了蹙眉，“我不喜歡。”
本體是棵草。前幾天來的首都星。是進化種。不愛被碰葉子。
凱撒把這些信息彙總了一下。
好像，有點耳熟。
他的尾巴猛地一甩。
凱撒：“？”
沈桐沒留意到雪獅的僵硬，他說這麼多，其實隻是為了證明在自己心裡，最可愛的貓科動物是大貓。沈桐眨了眨眼睛，“這隻貓沒有你可愛，所以你不用擔心。”
停頓了一小會兒，沈桐又說：“他也是個高級進化者，大概是因為他沒有匹配者的原因，所以有點喜怒無常。”
沈桐想起之前凱撒沉下臉的模樣。同樣是不高興，大貓就表現得很是可愛，而那位年輕的君主，周身的氣息則駭人極了。
他摸了幾下雪獅的腦袋，“喵喵，你不要變得和他一樣。”
“應該也不會，畢竟你還有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桐想多了，他總覺得自己安慰完，大貓更不高興了，它高深莫測地盯著自己，連尾巴都不甩了。
明明往日，這隻大貓都很好哄。
沈桐有點不解。
這一天，凱撒連他的精神世界都關得比以前早。
他垂眸思索片刻，抬起眼，目光緩緩地對上了貓薄荷。
“……”
是棵草，進化種，前幾天送來首都星，不喜歡被碰葉子。
再結合慶典那天，凱撒並未見到青年，青年卻在精神世界裡對他說，見到了自己。
他眉頭一動。
凱撒使用終端，給管家發去了一條消息。
[送來的獻禮，除了貓薄荷，還有沒有彆的進化種。]
管家那邊回複得很快：[沒有。]
凱撒又問他：[我的匹配者，有沒有消息。]
這幾天先是獻禮，又是貓薄荷，管家差點忘了這回事，幸好凱撒主動提起。他回複道：[哦對，陛下，關於您的匹配者，派去藍星的人回報說似乎沒有找到符合要求的人。]
凱撒沉默片刻，發出了一條消息：[怎麼照顧貓薄荷。]
管家驚喜地詢問：[陛下，難道您改了主意，答應直播照顧貓薄荷了嗎？]
凱撒：“……”
他望向貓薄荷，目光深幽。
沈桐似有所感，在這道視線下，他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立馬卷起了自己的葉子。
凱撒極其不情願地、麵無表情地回複了一個字：[嗯。]
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貓薄荷也許根本不會讓他接近。
欺負貓薄荷，已然成為凱撒光輝的人生中，最為慘烈的一道敗筆。
也讓他首次體會到了什麼是後悔。
*
翌日一早。
女傭吉娜在七點整進入書房，開始打掃衛生。
事實上，她早來了一個小時，正式工作時間應該是從八點起，這個早班，是吉娜自願的。
至於原因嘛，無外乎是吉娜可以趁沒人在，吸一吸貓薄荷。
在貓薄荷被送來珀斯宮殿之前，打掃書房的衛生，其實是一項苦差事，沒有人願意做。
她們的陛下素來有一些潔癖，又很是吹毛求疵，彆說是沒有把書房清理乾淨，就連物品的擺放位置對不上，也會引來他的不滿。
要知道，這位陛下可是高級進化者，又有暴君之稱，以他的精神力，隻是一個眼神，足以令人毛骨悚然，遑論他當真處罰誰。
由於女傭們對他過於懼怕，無人願意打掃書房與他的臥室，管家不得不采取輪流製，這才勉強解決了當務之急。
而在前幾天，貓薄荷被送來珀斯宮殿以後，情況就變得不太一樣了。
凱撒的書房與臥室，竟然成為了眾人爭搶的地方，女傭們聚集在一起，集體向管家建議取消輪流製。
管家並沒有答應。
畢竟，她們每個人都想見貓薄荷，這也導致每個人都想打掃書房與臥室。
就這樣，輪流製屹立不倒。
今天，終於輪到了吉娜。
她沒有急於打掃衛生，而是輕手輕腳地走到貓薄荷麵前，低下了頭，微笑著望向這盆小植株。
——玻璃罩內，貓薄荷低垂著一片軟趴趴的小葉子，睡得很熟。
吉娜看得滿心柔軟，忍不住捂住心口發出一聲喟歎，她拿出自己的個人終端，正準備調成攝影模式給這麼可愛的小薄荷留張影時，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動作一僵。
等一下！？
一片葉子？
吉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隻見幼苗耷拉下的葉子，綠意盎然，舒展得圓潤，又往下垂落大半，和她在直播與星網上看見的模樣，沒什麼區彆，但問題是，貓薄荷的葉子，有且隻有一片。
填滿花盆的土壤上，靜靜地躺著另一片葉子。
吉娜：“？”
貓薄荷掉了片葉子，這可不是件小事！
萬一是生病了呢！
或者長了什麼害蟲！？
吉娜立即驚慌失措地聯絡管家。
事關貓薄荷，管家得知以後，披著件外衣，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與此同時，他也把這件事告知了娜塔莎。
兩人來到書房的時間，前後相差不到五分鐘。
“貓薄荷怎麼會掉葉子？”娜塔莎仔細端詳一番，見沈桐還在熟睡，便示意幾人到外麵說話，“不適應氣候？生病？長蟲了？”
饒是冷靜如管家，此刻也焦急不已，他幾乎是急病亂投醫了，“是不是陛下昨天碰了它的葉子？”
比起生病、長蟲、不適應氣候這類原因，它掉葉子是因為凱撒，竟然更讓人容易接受，因為這說明貓薄荷自身沒有什麼不適。
娜塔莎顯然也這麼認為，“有可能。”
管家看了看終端屏幕，猶豫許久，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聯絡誰。
這對於負責宮殿內的大小事務，並且可以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的管家來說，實屬不尋常。
還是娜塔莎冷靜一些，沒有被擔憂衝昏了頭腦，她提醒道：“讓科學院的人來看看。”
“哦，對，沒錯。”
管家焦頭爛額地給那邊發送了一個通話請求。
他怕聲音太大，吵到尚未蘇醒的沈桐，往遠處走了走。
吉娜擔憂地問：“娜塔莎小姐，貓薄荷不會有事吧？”
娜塔莎的語氣毫無起伏，卻莫名令人信服，“不會的。”
吉娜點點頭。
娜塔莎站在書房門口，遙遙地往裡麵看過去，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事實上，內心很是煎熬。
她可以操縱各類武器，精準無誤地一招致命，卻無法為此刻的貓薄荷做些什麼。
娜塔莎隻擅長殺人，而非守護。
她想得略微出神，但這並不影響娜塔莎多年的特工生涯為她帶來的高度警惕性，一聽見腳步聲，娜塔莎就循聲望了過去。
是凱撒。
他抬腳往這邊走來，身姿挺拔，神色漫不經心。
凱撒抬眼，“怎麼了。”
娜塔莎回答：“貓薄荷掉了片葉子，我們懷疑它生病了。”
凱撒皺起眉，“生病？”
他眼尾一掃，桌上的小植株耷拉著枝葉，僅剩的那片葉子半卷著垂落。
葉子掉了一片？
怎麼回事？
凱撒皺起眉，“通知科學院。”
娜塔莎說：“正在通知。”
凱撒嗯了一聲，走入書房，垂眸端詳幾分，手指正要伸向掉落的葉子，娜塔莎卻誤以為他要碰尚在的那片，不讚同地製止他道：“陛下，您不能再碰它的葉子了，它隻剩下這一片了。”
娜塔莎毫不留情地說：“而且假如不是生病，它之所以會掉下一片葉子，也許是您昨天碰了太多次導致的。”
凱撒：“……”
他略微一頓，隨之瞥了眼娜塔莎，頗是危險地說：“閉嘴。”
儘管兩人都控製著自己的音量，但沈桐還是醒了過來。他下意識晃了幾下，慢慢抬起頭，結果入眼就是一隻手。
而這隻手的主人，則是凱撒。
沈桐立刻縮起葉子。
他的反應，無疑是令凱撒不滿的，他眯起眼。
娜塔莎說：“陛下，請您不要再逗它了，它害怕您。”
凱撒沒搭腔，但鑒於貓薄荷目前的確很抵觸他，這一隻手，他還是收了回去。
同時，凱撒身上的氣壓也變得很低。
娜塔莎向沈桐道歉：“很抱歉我們吵醒了您。”
沈桐沒有起床氣，他輕輕晃幾下，表示自己不在意。
娜塔莎又詢問道：“您有哪裡不舒服嗎？”
這一回，沈桐沒有動作了，因為他沒有哪裡不舒服。
娜塔莎對沈桐說：“女傭發現您掉了一片葉子，我們懷疑您生病了。”
沈桐：“？”
他下意識看向凱撒。
幸而沈桐的注視，他們無法察覺，否則凱撒的神色，還會更冷一些。
這個時候，沈桐也反應過來了，他統共不過長了兩片葉子，現在還掉了一片，那麼他這是——
禿了？
沈桐：“……”
對於一棵草來說，這個認知也不那麼愉快。
似乎是察覺到了沈桐一瞬間的僵硬，娜塔莎猶豫片刻，向沈桐伸來了一隻手。
——幼崽是需要撫慰的。
這是娜塔莎這幾天從育兒書上看來的。在她眼裡，剛發芽沒多久，沒有發育成熟，且無法變成人形的貓薄荷，無疑還是一個幼崽。
凱撒眼皮一掀，懶洋洋地提醒她：“它不喜歡彆人碰它的葉子。”
否則又會縮成一團。
就像古地球的……含羞草？
凱撒漫不經心地想道。
然而結果，出乎意料。
不同於凱撒把手伸過來，貓薄荷立刻縮成一團，受到娜塔莎的觸碰，它甚至主動舒展開了半卷著的葉子，任由娜塔莎輕撫。
沈桐感受得到，娜塔莎的撫摸，並不是凱撒那種促狹的玩弄，而是一種撫慰與關懷，充滿了善意。
沈桐也給予了回應。
這片葉子，輕輕地回蹭了幾下娜塔莎。
——他很好，不需要擔心。
娜塔莎的神色更柔軟了。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凱撒沉下來的臉。
此時此刻，他隻想把娜塔莎轟走。
無論是Z星係，還是另一個維度，轟得越遠越好。
管家一回來，就看見的神色冷得要結冰的凱撒。
他本身就氣勢驚人，這一刻又因為太過不悅，更是懾人。管家與娜塔莎還好，早就看習慣了，沈桐作為一棵草，也可以視而不見，但是跟在管家身後的院長與黛西幾人，不得不心驚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