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
易真睜大眼睛,一切發生的太快,他隻來得及吐出這一個字,隻聽耳畔一聲爆響,眼前再度恢複光亮。
蓋亞癱在窗邊,純金的占星鏡被打碎了,大大小小的水晶殘片濺了一地。純黑色的領域撐住了整個穹頂,其中遊走的黑霧猶如濃鬱的實體,與那漫蕩的星光纏鬥,仿佛相互廝殺的黑龍與白龍。
容鴻雪一身漆黑,除了高領的作戰服,連十指都掩藏在黑色的皮手套下,一塵不染的靴跟正正踩住地毯上的第五元素圖騰,以太。
此刻他背對易真,麵對倒在地下的蓋亞。易真從後看,見他身形挺拔,寬肩窄腰,黑沉沉地立著,似乎將室內的光都遮了一半去。
“你……”易真這會是真的瞳孔地震了,三秒前他還在思索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度過這次難關,藏住自己的身份,誰料三秒後室內一聲巨響,容狗閃亮登場,二話不說直接上手,把一八旬老人打得仰麵翻倒,不知死活。
究竟該說“不愧是你”比較合適,還是“你有病吧大哥”比較合適,易真暫且蒙在鼓裡。
容鴻雪轉過身,他低下頭,直直看向易真的眼睛。
四目相對,易真竟然為之一怔。
兩個多月的時間,能改變多少東西?
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這些天過去,易真早已不是以前那個易真,容鴻雪的心境也發生了些許變化。此時再叫他像兩月前那樣,把易真險些壓碎成一攤死肉,他也隻怕也下不去手。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了多餘的情感,無論那是好奇,是詫異,是探究的興味——無論那是不是愛,要他再下殺手,必定會比先前為難許多倍。
容鴻雪幽綠的眼珠盯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眼前就有件要事,易真決定先不跟他計較彆的,他說:“你殺了他?”
倘若是彆人,易真絕不會問對方這個聽上去就很蠢的問題,但眼下,他麵前站的是容鴻雪,易真就怕他連大奇跡者都敢殺。
“你怎麼會和他私下見麵?”容鴻雪靜靜道,“這老東西瘋了六年了,你居然敢一個人上來?”
易真不知道蓋亞之前說的話被容鴻雪聽見了多少,他
心裡有底,蓋亞的突然發病純粹是個巧合,對於阿佐特大學來說,也是意想不到的突發狀況。
“他不是瘋了,我有請柬。”他簡短地說,“你把他打成這樣,怎麼收場?”
容鴻雪回答:“他還沒死。”
易真:“……”
“懂不懂尊老愛幼啊你這個人……唉算了。”易真止住話頭,都打成這樣了,說彆的也沒用,“半個小時前,黎澤宇才從學術塔離開,萬一被他發現呢?”
容鴻雪說:“你當我會怕他?”
他抬頭,斜看一眼天頂的戰況,嘴角忍不住就帶了易真最熟悉的笑意,那種親切的,溫雅的,同時掩藏著傲慢和惡毒的笑:“而且,尊老愛幼?小真,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他一指向上:“你以為那是燈光麼?錯了,那是他失控到再也收不回去的精神力,這種失控,他已經持續了六年。”
易真吃了一驚:“什麼?”
身為世上鳳毛麟角的大奇跡者,又是梅魯哈的後嗣,蓋亞理所應當地擁有整個學術塔頂層的使用權和居住權。現在,容鴻雪對他說,這照徹了塔頂的龐大光芒,就是蓋亞的精神體,而且是足足逸散了六年之久的精神體。
那蓋亞在心智正常的時候,又擁有多強的力量?
仿佛看出他心裡所想,容鴻雪輕描淡寫地說:“他在全盛時期,能用精神體跟我打成平手。”
“現在怎麼搞,”易真揉了揉太陽穴,很想去看一下蓋亞的情況,但天頂上的戰爭還未結束,他也不能輕舉妄動,“他畢竟是個老人,你把他打暈……等到他醒過來,豈不是什麼都沒解決。”
“我可以修改他的記憶,”容鴻雪說,“以我的實力,和他現在的狀態,我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怎麼樣,你想讓我這樣做嗎?”
易真不為所動:“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想提什麼條件?”
容鴻雪笑了笑:“說話好直接啊,小真。我扔下艦隊,先從猩紅鬥篷回來找你,而且一見麵,就幫你解決了這個老瘋子……即便這樣,都不能對我溫柔點嗎?”
他歎了口氣:“這樣的話,我就儘情提要求咯。”
易真用死魚眼盯著他,心說你提麼,你敢提什麼掉節操破廉恥的要求
,我就敢跟你在這裡開打。管我能不能打過,管這裡是不是阿佐特大學的地盤,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動靜大到引起全校注意了,我就把黑鍋全部扣你腦門上,看你頭到底有多鐵。
“把我從黑名單裡放出來。”容鴻雪笑吟吟地說。
易真:“?”
容鴻雪稀奇地端詳他的臉:“真少見啊,你很少對我露出這種表情呢。”
易真話不多說,將光腦點開,把容鴻雪從黑名單裡放了出來。
“彆傷害他,不管他以前多強,老人的年紀畢竟大了,”易真低聲說,“隻要讓他……忘記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就好。”
容鴻雪沒說話,他看著蓋亞,大藥劑師此刻悠悠轉醒,仍然固執地朝易真伸出枯槁的手臂,竭力道:“告訴……告訴我……”
“何必這麼固執呢,”容鴻雪蹲下去,與大奇跡者的藍眼對視,“真相是很殘酷的東西。沒見過它之前,你還可以把生活按照你想要的方向隨意粉飾,見過它之後,不管你肯不肯接受,它都在那裡了,血淋淋的,才不在乎你喜不喜歡。”
他的手指點在老人的眉心,蓋亞立即明白他要做什麼,吃力地吐出幾個字:“住手!大黑天……你在,阻擋世界的秘密,這個時代……將會因為你的包庇舉措,而停滯數十年的……”
“那還真是抱歉,”容鴻雪將聲音放輕到易真聽不分明的程度,他注視年邁的大奇跡者,緩緩咧開嘴角,“世界啊,時代啊,全人類的福祉啊……這麼昂貴的東西,用它們來交換一次把我放出黑名單的機會,我覺得再劃算不過了,你覺得呢?”
“你!”
塔頂的光線似乎都出現了片刻的扭曲,局勢已定,白龍力竭潰散,灑落漫天的星光。
蓋亞目眥欲裂,他還沒來得及噴一口老血到容鴻雪臉上,便昏了過去。
過了大概三分鐘,容鴻雪起身,用精神力浮空將他送到了一旁的休息榻上躺著。
“好了。”他對易真說,“這裡沒有監控,留影設施也不曾打開,他隻會記得今天見過你,你們有了一次不鹹不淡的對話經曆,乏味到不值得關注,忘了談話內容也不覺得可惜。至於那個嘛……”
他的眼神轉向碎了一
地的占星鏡,“是他做實驗的時候炸碎的。還有什麼問題?”
“……沒什麼問題了,這次多謝你。”易真說,有病歸有病,這個人辦起事來確實是加倍的利索,“我該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