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龜說過,一個人的身份由不同的社會關係構成,換成稱呼的話,父母小時候叫她“囡囡”,年紀大些後一直是“然然”,一般朋友會稱呼她“洛然”,修行略有小成後,大家叫她“林師姐”,再到後來的“林師叔”。
隻有少年時代相識的寶嘉,笑話她一副懦弱可欺的小白兔性子,所以叫她“小洛”。外人隻知這是取自她全名中間字的叫法,誰會想到那原本是小懦,小懦。
眨眼數百年,林洛然已經變成了元嬰期女修,不管叫誰看來,她都強大得無懈可擊,哪裡又有懦弱的影子了?
可那又是為何,她在人潮湧動的街頭,看見寶嘉時,依舊像被看不見的藤蔓纏住了腳,懦弱不敢上去相認呢。
大商人讚助下,可以以假亂真的雪花飄落,街頭巷尾湧出了許多市民,他們為這場罕見的白雪而激動欣喜,畢竟是人口高密度的衛城,街上斷時間內就比之前要熱鬨數倍。
潔白的雪落在輪椅上,其奧眼中是稚童才有的天真。
那樣無垢的眼神,和寶嘉波光微閃的狹長雙目形成強烈反差。其奧眼中是不諳世事,寶嘉雙目卻是曆經風霜。
欲言又止的狹長雙目,讓林洛然看到了熟悉的“秦寶嘉”。她的懦弱,或許是懼怕那隻是她的錯覺。
她們相互陪伴,在煙雨小城渡過了少年時代,一起考上蓉城的大學,一起留在蓉城工作。在很長的時間內,一個是幼年失親的叛逆少女,一個是懦弱老實的鄉下姑娘,她們之間唯有彼此的相互扶持,雖沒有血緣,卻比姐妹還要親密,不會因利益而反目。
這樣重要的寶嘉,卻被她弄“丟了”。
林洛然曾無數次後悔質疑,當初帶寶嘉入修行路是不是錯誤,就像她執意想讓林媽修真一般,若不是因她的貪心,不管是林媽和寶嘉,以她的能力,守她們一世安寧又有何難?
種種因素,導致了現下,她和寶嘉隻隔了數米距離,她卻不敢邁動步伐上前,問一句:寶嘉,是不是你回來啦。
寶嘉雙目中閃爍著水光,對於能在街頭和林洛然偶遇,她一點都不吃驚。六年前把扔掉的申請書又撿回來,來到第三衛城,她就知道離林洛然這麼近,兩人總有一天會相逢。
但她沒想到居然隔了這麼久。
林洛然真是笨死了,膽小鬼……寶嘉見她隻會傻呆呆站在原地,乾脆主動推了其奧上前,將眼中的眼淚眨了回去,故作輕鬆笑了:
“好久不見……小洛。”
林洛然開始覺得是自己聽力出了問題,過了兩分鐘,寶嘉還是笑吟吟望著她。
笑容慢慢在林洛然臉上浮現,笑著笑著她眼淚就不爭氣落了下來。
人來人往的街頭,一個結丹女修,和另一個元嬰女修,不顧形象抱著大哭,胡霽眼角抽了又抽,覺得女人果真是複雜難懂的生物啊。
白傾雪溫柔一笑,為林洛然多年夙願得償而同喜。
她找老太太剪了好多剪紙,五穀豐登,蓮蓮有魚,年畫娃娃……她有預感,這必將是一個難忘的新紀元春節。
…………
“喏,這張年畫貼在二樓比較好。”
真正的秦寶嘉不單回來了,且早在幾年前就恢複了記憶。林洛然得知真相,氣得又哭了一場。寶嘉看著她紅彤彤的兔子眼睛十分無語。
雖然記起了從前作為“秦寶嘉”的人生,但她更是以“曼佳。諾蘭”的身份活了將近百年,兩段不同人生,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造成識海中迥異人格的爭奪戰,讓她當時不得不選擇離開。
在放棄修士身份,作為普通人帶著其奧生活這些年,隻有白日裡極儘疲憊,才能讓寶嘉在夜裡安然入睡。
如何分辨哪一段人生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秦寶嘉想了幾年。
實際上不管是“秦寶嘉”,還是“曼佳。諾蘭”,都是貴女身份。寶嘉一生的顛沛流離,都集中在了星際流浪那段日子裡。
她有一身修為,記憶卻一片空白。現在想來,那時不論是誰向她一伸手,自己都會緊緊抓住吧?
所以她才會對“曼佳。諾蘭”的身份如此在意,比起所謂繼承的遺產家業,寶嘉更在意的是,能有名有姓,作為一個真正的人生活著。
那時林洛然突然出現,對寶嘉而言,作為“曼佳。諾蘭”就要完全推翻,這讓她惶恐難心安,所以一次次逃避,先是離開娜美星,在青丘界裡受到偽聖女刺激,記憶開始真正複蘇時,她離開了洞庭。
逃避了這麼些年,秦寶嘉也算想明白了。
不管她叫什麼名字,都無法改變她體內的血液姓“秦”,縱然當曼佳。諾蘭的歲月更長,但是遙遠而強大的娜美星,卻不如這個破敗的地球讓她呆著舒服。
帝都高高的紅牆猶在,秦司令不見了,林洛然卻仍然在。
在此後更長的歲月中,她們依舊會相扶相持,繼續同行,這就足夠啦。
所以,她還是願意,做隻有短短三十幾年記憶的秦寶嘉。
這些話她不用對林洛然講,林洛然依舊用一種心疼的眼光看她,如此默契的友情,讓她依照心意的選擇,才不會另有遺憾。
寶嘉回來了。
林洛然又怎會讓她坐在稍遠的第三衛城,馬家彆墅住了這麼多人,卻稍嫌小了些。沒人能想到塵仙子放著龍宮不住,在洞庭湖邊的小彆墅住了這麼些年,林洛然在不暴露身份情況下,花了老大經曆,才將隔壁的彆墅買下。
沐天南大概也住膩了酒店,興致勃勃同時買下了另一棟。最後老廖和胡霽也出手了,林洛然都不知道他和胡霽哪兒來這麼多,要知道洞庭城的居住資格巨資難求,現在很少會有人出售洞庭城的物業了。
白傾雪曾是一代宗師,久寄居人下也不太舒服,隨便賣了點東西給韓薇雅她爹,把老韓激動得主動幫她辦妥了一棟彆墅的過戶,沒讓白傾雪費一點心——其實林洛然居住在該彆墅小區,在聯邦某一層麵早就不是秘密,但就算韓奎生有個女兒跟在林洛然身邊修行,老韓也很有眼色沒動過要在小區置業的心思,更何況其他精明的政客,或者是對林洛然敬畏的劉家了。
靠得最近的五棟彆墅都被拿下,和馬家形成了一個小圈,將其他住戶隔在了小圈子外。
為了保障私密性,也為了住在一起熱鬨,算上馬家,六棟房子周圍被圈了兩人高的文竹牆,將視線遮擋得乾淨,又在靠湖一麵,另開了門進出。
寶嘉喜愛芙蓉花,林洛然幫她催生了幾株醉芙蓉,種在院子裡,花木高大,枝椏都伸到了二樓窗戶,清晨時分一推開窗就能看見湖光山色和青蔥花木,實乃一大享受。
沐天南加強了彆墅的隔音功能,敲掉了繁複的設計,不惜工本移植來各種名貴種滿院子,花香引得蝶飛蜂擁,其他住戶更是想透過竹牆的縫隙一窺究竟。
老廖的彆墅——這貨隱藏了許久的實力,實實在在被一棟彆墅暴露了。自從獨居一屋,老廖整日神神秘秘的,林洛然覺得最近忽略了他,便相約了沐天南,連同寶嘉一起去看他。
到了之後才發現胡霽也在,見他神色慌張中又帶有幸災樂禍,林洛然狐疑,寶嘉則大咧咧推開了門。
可憐老廖正在對著一桌子竹雕刻苦,見被人打擾,很不滿擺手:“竹一啊,現在主人還不渴。”
林洛然見他埋首奮戰,奇道:“竹一是誰?”
看來她們今天真的來對了,平時對老廖太過忽視,連他請了保姆都不知道。
老廖一聽見是林洛然的聲音,擺弄竹雕的手都僵硬了。
他抬頭掃了一圈,恨不得用眼神殺死躲在林洛然身後偷窺他表情的胡霽,憤憤想著,果真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偏偏此時,似乎還嫌老廖死得不夠快,一身穿蔥綠薄紗,酥胸半袒的古裝侍女蓮步輕搖,弱柳扶風般進來。
“主人,您喚竹一可有吩咐?”
在她之後,另有竹二,竹三,竹四依次現身,寶嘉呆了,林洛然愣了,唯有沐天南神色不變,胡霽則輕手輕腳趁機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寶嘉顯然沒想到這老頭兒猥瑣至此,林洛然愣住,卻是依稀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熟悉。
是哪一年呢,帝都的香山彆墅,她第一次去,看見一群女仆躬身道“少爺”……
沐天南享受不起來自身側“關注”的視線,麵上平靜,實則也恨不得學胡霽溜走算了。那些年少輕狂的歲月啊,不是不報,是尼瑪時候不到!
老廖高舉雙手做投降狀:“我可以解釋的,聽我解釋……”
因他聲音太慘烈,臨近年關,眾人俱在,很快在白傾雪的帶領下前來圍觀。
見到幾個穿著暴露身材噴火的姑娘,馬雙雙和韓薇雅罵了一聲“為老不尊”,跺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