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慎王的兵馬包圍,擊鼓攻城,殷月國名將鎮守四方,最近羌人又在西麵作亂,揮師勤王,殷月國會被羌人的鐵蹄踏破。
能騰出手的隻有南麵駐軍,但時值夏季,頻發的水患顯然阻止了南方軍隊的腳步,援軍遲遲不能至,王城才變得如此孤立無援。
在南麵援軍趕到前,能保王城的,不過是直屬老皇的八萬禁軍。說來也可笑,被慎王的五萬鐵蹄將京師圍得水泄不通,一方孤注一擲,一方卻要確保滿城的皇親國戚在慎王的怒火下無恙……出戰三場,禁軍是三戰三敗,整個皇城都人心惶惶,上至王公貴族,下至月前說風涼話的街頭乞丐,都陷於恐慌之中。
民心一散,王城許是等不到援軍來時那一日了。老皇大概終於下定了決心,慎王軍隊再攻城時,禁軍幾乎全出動了。
林洛然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擠上城牆的。
戰爭不分時間時空,永遠都是殘酷的,並不因冷兵器時代就要柔和些。爬上雲梯被刺死的士兵,滿身都紮的是窟窿,騎兵交鋒時被腰斬的兵士……高高城牆下的大片黃土,現在斷肢殘足,土層都被染成了紅褐色。堆積的屍體偶然還會絆住馬蹄,慘叫和喧囂,刀劍砍入身體的鈍音。
林洛然就是在如此情況下,突然見到了辛元萍。
肅殺血腥的戰場一線,一個穿藕白道袍,手持黑蓮的道姑,出塵絕美的女子頗為悲憫的行走在戰場上,並不避諱血汙染了她白緞麵粉底的繡鞋。
如果不是那朵黑蓮林洛然太眼熟,她一定不敢信對方居然是女魔頭辛元萍!
雖然自她在龍宮斷腕,被徽竹老道救走,青城觀一脈隨即遁世後,眨眼數百年,林洛然再也沒有見過辛元萍一麵,但這個女人曾給她帶來的記憶太難忘,她對辛元萍的樣子記得很清楚。
那年夏季,暴雨前夕,突然出現在青城山莊十八號彆墅前的黑衣女子。
煙視媚行的嬌媚女人,說得就是辛元萍。初看很容易讓人放下心防,並不反感她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嬌媚,但迷人表現下,是骨子裡的戾氣。
以活人煉丹,辛元萍,絕對算百分之百的女魔頭。
再看她現在,一臉安寧,望著戰場時悲天憫人的眼神幾乎將林洛然都要騙過——如果她手中的黑蓮,不是隨著她腳步在吸收血汙之氣,林洛然會更願意相信辛元萍改邪歸正這想法。
林洛然腦子裡一下反應過來,辛元萍隻怕就是烏掌櫃口中的“辛居士”。
這女魔,不知以何種手段斂去了一身魔氣,修為倒是掩不住,是元嬰中期不到的修為。一彆四百多年,按照魔修的進度,辛元萍的修為顯得差了些,當年她氣焰高漲時,連林洛然都得避其鋒芒。
會不會是因在龍宮虛無殿時,黑蓮的蓮子俱都被她所毀,這才使辛元萍的修煉進度不是正常魔修的狀態?
見林洛然死盯著戰場上掐了隱身訣的女道姑發呆,沐天南順著她目光打量,對方實力不見得讓他忌憚,隻是修行方式,有些怪異。
“奇怪,似魔非魔,像被人強行掩去了一身煞氣,看著也有幾分眼熟。”
林洛然點頭,“混沌靈泉渡過三個人,除了你我,剩下的就是她了。”
沐天南難掩驚色:“是辛元萍?!”
林洛然狐疑望了他一眼,辛元萍興風作浪時沐天南還是普通人,想不到他也認識。
沐天南有些訕訕笑了:“小時候,她似乎還抱過我。”
沐老和郭老走得近,沐天南幼時,辛元萍還在郭老門下,抱抱世交的稚兒,倒也合情合理。後來辛元萍得知身世真相叛出師門,幾歲時的記憶沐天南隻有模模糊糊的影子,他能將她記得這樣真切,哪怕隔了幾百年,在對方氣質大變下依舊能一下反應過來,當然是因為林洛然在金陵失蹤的三年,沐天南查到的“真相”了。
當時沐老夾在郭老和徽竹之間為難,沐天南橫衝直撞追查林洛然下落,沐老沒法管,才和他講了個中緣由。
辛元萍不僅是徽竹老道的女兒,還是郭老曾經唯一的入室弟子。兩種身份壓得沐天南喘不過起來,他找不到辛元萍下落,就算找到了也沒辦法奈何,能做的,不過是請來國外傭兵,一遍遍將金陵詳細搜索,指望能找到林洛然。
林洛然看見辛元萍可算是半喜半憂,不管她再討厭對方,至少辛元萍的存在證明,當年神之庇護後經“通天塔”離開地球修士,是真的到達了此界。
隻是個人造化不同,辛元萍以元嬰期修為當上了殷山宗客卿,卻不知林家人和修真界的舊友們,又在何方?
“將她擒住的話……”沐天南隨即明白過來,既是一起被送至此界的,辛女魔多多少少,應該對其他人的下落有所耳聞吧?
林洛然卻搖頭:“先不說當時所有人是否都到了同一星,辛元萍恨我欲死,指望她說出什麼消息,恐怕隻有故意給假消息混淆視聽的。”
她心中暗想,再甚者,一旦打草驚蛇,以辛元萍的手段,她如今又和殷山宗有牽連,給假消息還好,故意設了陷阱等眾人,還有幾個修為差的年輕人,林洛然拖家帶口的,和女魔耗不起。
沐天南便不再多言。其實要讓一個元嬰修士說實話,還有一些比較血腥的手段,不過沐天南心中也明白,林洛然性子本善,很少主動要置人於死地。
在兩人消失在城牆上後,辛元萍似有感應,停下腳步往城牆方向望去。
城牆上方人聲鼎沸,兵荒馬亂,並無異常。
難道方才隱隱被人窺視感,是她察覺有誤?辛元萍百思不解,對收集戰場血汙也沒有了興致。手持黑蓮進了城,去了殷山宗開在隱蔽處的小鋪。
“辛居士,您可算來了。”
烏掌櫃臉上的笑可一點都不摻假,慎王圍城,殷山宗在皇城的供奉修士已經商議了幾次。宗門傳訊是封閉傳送陣,卻沒說對慎王背後的勢力用強,供奉們憂心的是,再放任下去,這顆星殷山宗真的要拱手讓人了。
此溫和反應與宗門平時行事大有不同,他們這些遠離宗門核心的弟子,擔心近段時間宗門是否生變,也是情理之中的。
天魁星本也不是什麼修真沃土,此界中靈氣充裕的星球不知凡幾,殷山宗對天魁星的出產並不太在意,派遣弟子駐紮,更多的是為了挑選資質上佳的苗子,為宗門輸送新鮮血液。故一乾修士中,修為最高的不過是元嬰初期,論起實力,倒以辛元萍這個客卿為尊。
見辛元萍來了,密室中眾修士紛紛問好,那位剛結嬰不久的老者態度並不很熱情,之前一直在閉目養神,辛元萍落了座,他才打了招呼。
辛元萍冷笑,程姓老者是因半年前成功結嬰,元嬰修士在殷山宗這樣的大門派也很吃香,知道宗門不會放任他繼續在半荒廢的天魁星蹉跎,故才一改從前對她前倨後恭,刻意討好的態度,也端起了元嬰期修士的架子。
在此界環境下也生活了幾百年,辛元萍見多了類似的嘴臉,心中暗罵一聲不知死活,臉上卻依舊是溫溫和和的,不露半點心思。
“此前風長老傳訊,另一大派對天魁星也有意。此時諸位仍未得到出手的命令,應是宗門與那大派達成了協議,預備要將天魁星讓出去了。”
辛元萍姿勢優雅端起茶杯,蜻蜓點水般隻讓茶水略沾濕了唇,漫不經心爆出一個大料,不僅震得在場諸位修士一愣,那程姓元嬰修士,更是心中百感交集。
按理說他為宗門操持此星多年,又在半年前進階元嬰期,可此等消息他居然一無所知,宗門對他的信任,難道還不如一個客卿?
程姓修士皺眉道:“老夫並未接到傳訊是否撤離……”
辛元萍卻將頭扭到一邊,“烏掌櫃,你日前說的那元嬰散修,是什麼來曆?”
程姓老者被落了麵子,對辛元萍有些怨恨,隻是修為不如人,願不願意都得忍下來。
烏掌櫃能怎麼描述?隻見過一麵,林洛然進鋪子時幻了一張普通平凡的臉,此時想要形容,詞彙匱乏地緊。至於馬雙雙三人,倒是各有特色,辛元萍俱都沒有印象。
後來沐天南幾人陸續齊聚京師,以他們的修為,又怎會驚動殷山宗的眼線?
一個很陌生的元嬰散修。會是她在城牆上暗中窺視嗎?
辛元萍沒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身邊潛伏著不被掌控的力量,她總覺得是種未知威脅。
無視一群眼巴巴望著她的殷山宗弟子,僅給平時還算常打交道的烏掌櫃提了個醒:儘快歇了鋪子,隨時準備放棄天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