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焰抿唇不語。
從那時起,他不僅僅關注薑竹瀝,也開始觀察她身邊的人。
他好奇這個家庭,就像好奇一件精密表盤的內部構造。
毋庸置疑的是,薑竹瀝和明含關係很好。
他偶爾疑惑,更多的是嫉妒。
“與其說是喜歡明含……”薑竹瀝被他勾起回憶,苦笑,“不如說是惺惺相惜。”
她放棄跳舞,母親就將夢想轉嫁到了明含身上。
她在明含身上看到小時候的自己,一圈一圈地在練功房裡轉圈,老師打著節拍,落地玻璃倒映出窗外碧藍的天。
音樂,教學,舞蹈……甚至是母親的苛責,都與她小時候經曆過的一模一樣。
明含是另一個她。
“以至於……”薑竹瀝說得艱難,她從沒想過,她的小妹妹會以那樣極端的方式,在舞台上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常常後悔,明明可以預防……我卻沒能攔住她。”
她們那麼相似,連怕的事物都如出一轍。
怕被控製,怕受批評,怕被拋棄。唯一的不同是,她早早放棄,而明含在她未完的路上,代替她走了下去。
小公主跳完最後一支舞,在變成泡沫之前,將匕首捅向自己的心臟。
連自殺都像盛大的獻祭。
“你和她是兩個人。”段白焰及時打斷她,“你們不是對方的替代品,她也沒有替你去死。”
薑竹瀝垂下眼,輕聲:“我知道。”
可這件事讓她變得猶豫。
她好像在這時候才察覺到,她與周圍每個人的命運都休戚相關,她害怕給人帶來糟糕的影響,甚至極端地想要切斷一切。
住到波士頓之後,人生地不熟,她仿佛回到嬰兒時期,靠回避來解決問題,靠回避來逃避傷害。
反而讓她充滿安全感。
段白焰覺得,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可是還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了。
他沉默半晌,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他一直認為這個姿勢代表熱愛,能讓人有安全感。
薑竹瀝卻下意識地想將手抽回去。
“能不能再試試看?”他不願意被她掙脫,壓低聲音問。
夜色無聲地蔓延,薑竹瀝身體僵直,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後,她輕聲說:“對不起。”
***
薑竹瀝和段白焰一人占一頭,像壁虎一樣貼在牆壁上,閉目小憩。
據段白焰說,圓形的坑,直徑最長。
兩個人這樣麵對麵各自貼著內壁,就能保持最遠距離,不跟對方產生任何呼吸上的交集。
她信了他的邪,非常配合地遠離了他。
後半夜,薑竹瀝昏昏欲睡,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竟然聽到低低的哮鳴聲。
她猛地睜開眼,果不其然,見段白焰同誌痛苦地捂著胸口倒在地上,再一次蜷成了蝦米。
山中夜裡溫度低,窪地裡空氣又泛潮。他剛剛說話就帶鼻音,犯病幾乎是必然的事。
薑竹瀝摸遍他的外套口袋,沒摸到藥。
她氣瘋了:“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不帶藥彆出門!”
以前她跟他同居的時候,會檢查他每一件衣服的口袋裡,有沒有裝藥。
可現在她沒辦法再照顧他。
他就開始找死。
段白焰大口喘息著,手扣在她胳膊上,像是想開口。
他呼吸艱難,嘴唇微動,剛要說話,眼前就晃過一道手電筒的光。
然後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我找到他們了!他們在這裡!”
薑竹瀝心裡一喜,連忙抬頭:“周進老師!”
周進蹲在坑邊探頭探腦:“你倆竟然能一起掉進去?怎麼做到的?”
“彆說風涼話了!段白焰哮喘犯了,我們趕緊想辦法把他弄上去!”
“沒事沒事。”周進嘻嘻嘻,“我帶藥了。”
薑竹瀝扶起段白焰,擔憂地問:“你能自己走嗎?”
段白焰點點頭。
周進差人放下軟梯,她將他扶到梯子前,托他上去。
他雙手扶住軟梯,不知是想到什麼,突然回過頭,深深地看了薑竹瀝一眼。
她沒察覺到深意:“彆磨蹭,趕緊。”
段白焰被她扶著爬上去。
周進的確帶了藥,吸入式藥物見效很快,段白焰平複呼吸,淡淡道:“我明天不過來了。”
“嗯?”周進意外,“可我第一期才剛剛拍完。”
“我回劇組。”他的《止戰》拍到一半,半個劇組都在等他。
周進表示理解:“也是,你還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段白焰沒想真的放棄薑竹瀝。
可他不知道問題在哪,他需要自己想一想,再趁著這個時間,欲擒故縱一下。
拿著藥,他折身走過去,想拉她上來。
卻被另一隻手搶了先。
——一隻比他更加白淨細膩,手腕上戴滿各類男性手串的,男人的手。
他不爽地抬起頭。
光線不佳,第一眼看過去,隻覺得對方很瘦,好像一根電線杆。他身體半躬,細細長長的一條,頭發有些卷,眼窩很深。
他還要細看,被電線杆拉上來的薑竹瀝站定了,看清來人,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尖叫:“天啊!陳塘師兄!你怎麼會在這兒!”
她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
電線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張開手臂,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竟然還抱起來轉了一圈。
“你不是要來接特邀嘉賓嗎?”他一邊笑,一邊打趣,“我在山下等了好久,結果你竟然自己掉坑裡了,蠢不蠢?”
段白焰眼都快被氣紅了。
靠,他都沒有抱著薑竹瀝轉過圈圈啊。
“是我太蠢了。”她的開心溢於言表,“不過能在這裡見到師兄,我真的太開心太開心了。”
陳塘聲音很好聽,是簡潔明快的那種類型。段白焰死死盯著他,不懂自己怎麼會輸給這麼一個妖力妖氣的玩意兒。
周進湊過來,溫柔地問:“還走嗎?”
他臭著一張臉:“不走了。”
周進故意:“電影不拍了?”
拍個屁。
段白焰想。
他要留下來,手刃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