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焰的腦子空白了一下。
然後他的眼睛開始發澀。
一隻手握在門框上, 他的指甲幾乎刺入木頭。
他艱難地平複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接著一刻不停地打電話, 通知身邊所有能通知的人,問他們有沒有見到薑竹瀝。
陳塘氣急敗壞:“你又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段白焰從沒像現在這樣手足無措,他毫無頭緒,不知道該怎麼辦, “萬一, 我是說萬一——竹瀝現在這種精神狀態, 放她一個人在外麵,會不會出事?”
陳塘陷入沉默。
半晌, 他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總之,我也問一問她其他的朋友……我們儘量快一點, 把她找回來吧。”
他說話難得正經,也從未像現在一樣指向不明。
段白焰聽完, 心跟著涼了一半。
他發動了身邊所有能動用的力量, 可一整夜過去了,仍然沒有半點兒找到人的跡象。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前夜被他發動過的人, 一個接一個地聚集到了他家。
“她經常去的地方都找過了嗎?西餐廳,學校,我家……哦, 她肯定沒有回我家。”程西西清晨時分才結束工作, 換完衣服就馬不停蹄地從片場跑了過來。她推開段白焰家的門, 發現客廳裡大家都已經到齊了, 被這陣仗嚇一跳,“我才一天沒見她,怎麼就……明明昨天還好好的啊?”
“沒有,我全都問過了,那些地方她都沒有去。”段白焰坐在沙發上,麵前一圈好友盯著他,他顯得格外頹然,“我還調了幾個人流量大的商場的監控,可是……可是都沒有。”
他家門口的攝像頭最遠隻能拍到路口,他甚至去小區裡調了彆的監控,可她竟然是全程步行走出去的,連公交車都沒有上,也沒有出租車的牌號可以查,他查不到一丁點兒線索。
客廳陷入一片沉寂。
程西西左顧右盼,見熊恪像堵牆一樣站在旁邊,她有些手癢,忍不住輕輕戳戳他:“大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
她這幾天也很忙,根本沒空刷微博,更何況是高中的學校論壇。
“就是……”熊恪短暫地猶豫了一下,低聲回應,“我等一下再給你解釋。”
“好。”程西西認真地點頭,“你咬耳朵跟我講。”
熊恪剛想說,咬耳朵就算了吧——
陳塘眼睛一亮,突然抬起頭:“你去她家找過嗎?”
段白焰一愣:“沒有。”
他沒有深入了解過,但僅僅在他稀薄的印象裡,薑竹瀝和父母的關係也並不算好。她的母親過於強勢,她又始終對繼父和繼妹心懷愧疚,無法與家庭親近。
所以他首先排除了這個地方。
陳塘毫不留情:“蠢貨。”
段白焰:“……”
“我們坐在一起也沒用,還是分開比較好。”陳塘站起身,拿起外套,“我再去一趟西餐廳,檢查一下附近人流量大的地方;段白焰去竹瀝媽媽家,看看她有沒有回家;程西西回你自己家等著——萬一竹瀝去找你了,不要錯過她。另外打個電話,讓倪歌盯著她們學校,彆再出其他幺蛾子。”
這個方案聽起來很有可行性,段白焰沒有拒絕。
略一思索,他補充了一句:“你再找幾個人,去看著夏蔚和何筱筱。”
熊恪以為他是怕夏蔚再有動作,點頭應下:“好。”
“我擔心竹瀝會去找夏蔚。”段白焰十分擔憂,“我現在就怕……她背著我,去潑人硫酸。”
熊恪的手頓了頓:“……”
“問題是,潑硫酸這種事,”他一臉糾結,“讓我來做,顯然比較合適吧。”
熊恪:“……她不會的。”
你以為人人都是你。
段白焰垂眼,無意識地收緊攥著外套的手,聲音低進塵埃:“都是……都是我的錯。”
陳塘氣急敗壞:“對,本來就都是你的錯。”
段白焰唇角蒼白,難得地沒有反駁。
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天邊朦朧的光線掀開一角,落地窗外翠篁幽竹,他甚至聽見鳥兒在枝頭跳動的啁啾聲。
可是薑竹瀝她到底……
在哪兒啊。
***
段白焰順著薑竹瀝高中時留在教務在線的地址,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她家。
她家一直沒有換房子,住的仍然是四年前那個中檔小區,漂亮精致的小複式,和每個中產家庭一樣的內部構造。
站到門前,他略略平複一下呼吸,才按下門鈴。
叮咚——叮咚——
響了幾聲,沒有人應。
他暗暗皺眉,隔了幾秒,才再去按第二次。
這次響了幾聲,他很快聽見趿著拖鞋走路的聲音。
下一秒,門由內打開,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露出來。他戴眼鏡,穿著普通的家居服,長著一張寬厚溫和的臉,隻是腿腳似乎不太方便,走得有些不靈便。
四目相對,中年男人有些發愣。
“叔……叔叔好。”段白焰舔舔唇,手心不自覺地浸出一層汗。
除了高中時的家長會,他幾乎沒在其他場合見過薑竹瀝的父母。現在急匆匆地跑到人家麵前,他才有些恍惚地想起,四舍五入,這也算是來見家長了吧……
“我是竹瀝的朋友,”開口的瞬間,他突然想起自己徹夜未眠,現在的皮膚狀況一定很糟糕,也許整個人都很沒有精神。所以他放緩聲音,儘量顯得禮貌,想要將好感值拉起來一些,“很抱歉這麼早來打擾您,竹……竹瀝她借了我一筆錢,我急著還給她,可我一直聯係不上她,就、就想看看,她是不是回家來了……”
明叔叔有些驚訝:“這麼早來還錢?”
段白焰也知道這理由很蠢,可他仍然被堵得啞口無言。
明叔叔哈哈大笑:“進來吧。”
段白焰難得地感到難為情,他換鞋進屋,明叔叔低聲道:“我去給你倒杯水,你自己到處看看。竹瀝媽媽還在休息,你小聲一些。”
段白焰默不作聲地點頭。
他走進屋子,發現小複式內部的空間也很大。整個房子內部的裝潢都是溫暖的米色調,客廳裡零零散散地放著幾個大小不一的行李箱。
牆上掛著一張油畫,一束光從頭頂打下,驅散舞台上的黑暗,白裙的舞者踮起腳尖,兩條細瘦的手臂在胸前環城環,露出天鵝般白皙美麗的脖頸。
他仰著頭看畫,沒有邊際地在心裡猜測,這個舞者的原型,會是薑竹瀝,還是明含?
“那是竹瀝媽媽。”明叔叔走過來,打斷他的思緒。
他站到他身旁,像他一樣抬起頭,以一種仰望的姿態,崇拜畫中的女人:“她年輕時,像天鵝一樣漂亮。”
段白焰接過他手中放著水杯的托盤,低聲道謝:“謝謝您。”
明叔叔仰頭看了一會兒,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他:“你是竹瀝那個小男朋友?”
“很……很明顯嗎?”段白焰突然有點兒不好意思,他覺得這是在委婉地誇他,跟薑竹瀝有夫妻相。
明叔叔笑了:“我在竹瀝的相框裡見過你。”
段白焰一愣:“相框?”
明叔叔帶他上樓。
薑竹瀝和明含的房間都在上一層,但她們兩人不住在一起。現在的房間隔著一堵牆,也隔著人鬼陰陽。
段白焰站到她的木書桌前,拾起桌上的相框。
那木頭似乎有點兒年代了,接縫的地方有些鬆散,裂縫仿佛是被歲月撐開,又被人一點一點地用膠水粘起來。
拿起相框,段白焰就笑了。可是笑著笑著,他又心疼得厲害。
背景板上,用膠水黏著兩個貼在一起的人頭。兩個人頭都很小,隻能露出校服的領子,也許是攝影師隔得太遠,圖片上的噪點格外清晰。她勾唇微笑,而他十年如一日地臭著一張臉。
“這哪是合照……”
這是她從集體照上剪下來的兩個人頭。
她走的時候,帶走了她和明含的合照,卻把木相框留下,沒有帶她和他的。
因為他和她其實根本就沒有合照。
段白焰難過極了。
他問得頗為艱難:“竹瀝她……回來過嗎?”
明叔叔不知道事情始末,隻當兩個人是吵架了。
他點頭:“早上回來過,很快就又走了。”
“她去了哪?”
“我不知道。”
微頓,明叔叔又道:“正好你過來了,既然竹瀝不要,你就把這個木相框帶走吧。我和她媽媽也打算走了,最近在搬家,你不帶走,我們也沒有地方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