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薇對另一個他的念念不忘,好像有了原因。宿流崢從彆人口中了解到的另外一個自己,確實完美得不像話。他本該知道那個自己的好,是此刻的自己無法相比的。
那個自己和本真的他,確實雲泥之彆。
宿流崢扯了扯嘴角。
每次看見扶薇想起另外一個他時,他一方麵不服氣,都是他,她憑什麼這樣冷待現在的他?另一方麵他又在心底深處隱隱希望能夠擁有那些缺失的記憶。
——那些記憶裡,扶薇一定一直對
他笑著吧?
廚房裡,蘸碧和靈沼彆彆扭扭地教著宿流崢做飯。明明這幾道小菜,都是她們兩個跟宿清焉學的,如今宿流崢沒有了宿清焉的記憶,他們反過來還要教他,怎麼想怎麼覺得詭異。
“對,是這樣切。還要切得再薄一些。”蘸碧在一旁解釋。
而這些話,曾是宿清焉教她們時所說。
宿流崢看著那些食材就煩,耐著性子拿刀去切。再薄一些?
宿流崢深吸一口氣,將滿腔的不耐煩都強壓下去,努力靜下來心來切菜。
他切著切著,恍惚間好像這些事情本來就是他所擅長。
下一個步驟,蘸碧還沒來得及開口,宿流崢已經做了。
宿流崢愣住。
腦子裡的記憶缺失了,手上的記憶卻還在。再看台麵上的這些食材,宿流崢心裡的厭煩似乎消去許多。
這些都是他曾為扶薇做過的事情,是能讓扶薇開心的事情,能讓她身體變好的事情……
扶薇斜坐在桌邊,本想讀一會兒書,可是頭疼讓她難以聚精會神。她輕揉著額角,閉目養神。
飯菜的香氣飄過來。扶薇聞著這些味道,不僅沒能勾了饞癮,反而有些反胃。
蘸碧和靈沼將晚膳端上來,擺在扶薇的麵前。
蘸碧雙手將筷子捧給扶薇,微笑著說:“主子嘗嘗這些合不合胃口。”
扶薇抬眼望去,見蘸碧和靈沼臉上都帶著笑。她再去看桌上的飯菜,熟悉的幾道菜,讓她恍惚間回到江南小鎮。
她猜到靈沼和蘸碧故意做出宿清焉往常最常做的菜來哄她。她雖然沒有胃口,卻不想寒著她們兩個人的心。扶薇接過筷子隻想吃兩三口便罷。
第一口吃進口中,扶薇卻怔住。再聞麵前的飯菜之香,濃鬱的熟悉之感將她整個人都包圍住。
她壓下眼裡的氤氳,抬眼望向蘸碧和靈沼,輕聲問:“誰做的?”
靈沼如實說:“我們出去的時候剛好遇見了陛下,是陛下做的。嗯……陛下讓我們教他……教他做宿清焉的拿手菜……”
好半晌,扶薇才回過神。她慢慢垂下眼,去看滿桌的菜肴,握著筷子的手微緊,繼續吃下去。
她一口接著一口慢慢地吃,慢慢地咀嚼再慢慢地咽下去。扶薇仔細品著每一口送進嘴中的事物,腦海中卻是那些大片大片過往的回憶。
她已經讓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個根本不存在的人,可是在這一刻,思念成疾。
眼淚忽地落下,落在麵前的紅棗粥之中。
扶薇怔怔看著這顆淚,一陣恍惚。她從不準自己哭,今年卻為那個不存在的人,一次又一次掉了眼淚。
悔恨的滋味充斥著扶薇的心裡。
當初離開水竹縣時,她對宿清焉和宿流崢的秘密一知半解。她不知道宿清焉根本就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他根本就沒有未來,根本不可能與她分開之後開始嶄新的人生。
倘若她當時知道宿清焉是一個根本沒有未來的
人,她絕對不會對他說那些絕情的話。
一想到梅姑告訴她宿清焉消失之前的囈語,扶薇的整顆心都在劇烈的顫痛。一個虛無短暫的人生,她怎麼能那麼狠心讓他在這樣痛的情況下徹底消失。
原來悔恨的滋味這樣痛。
珠簾外,宿流崢安靜佇立在那兒,看著扶薇落淚。他再怎麼欺她她也不會掉半滴眼淚,卻會因為一頓飯想起“宿清焉”從而淚如雨下。
“陛下。”靈沼先看見宿流崢,屈膝行禮。
扶薇飛快地轉過臉,用指背擦儘臉上的淚,然後她才起身朝宿流崢走過去。
她眉眼蘊含著淺柔的笑,又是溫和從容的模樣,似乎剛剛並沒有哭過。
“以後彆做這些了。”扶薇說,“在政務上多用心思才是。”
宿流崢難得安靜下來,他半垂著眼睛,不說話。
扶薇再往前兩步,走到他麵前。她伸手去拂宿流崢的袖子,將他挽起的袖子放下來,手心貼著他的袖子輕輕地拂去褶皺。
“將衣服穿得工整些,才更有九五之尊的樣子。”扶薇說。
宿流崢抬眼看她。
是因為九五之尊就該這樣穿衣服,還是那個宿清焉永遠衣衫整潔?
明明前兩日他才大呼小叫讓扶薇把他當另外一個他的影子都行,隻要不去找彆人。
可是當扶薇真的把他當彆人影子,宿流崢心裡還是會難受。哪怕那個彆人,也是他。
“嗯。”宿流崢胡亂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扶薇微微詫異,抬步走到門口,目送宿流崢大步離去的背影。
接下來近十日,宿流崢都沒有再踏入長歡宮。
扶薇也沒有走出長歡宮,她每日大多時候時候都待在寢殿裡,偶爾會在庭院裡吹吹風小坐兩刻鐘。
“陛下最近都在做什麼?”第十日,扶薇終是忍不住問。
雖然這些日子扶薇從未問過,下麵的人卻早就打聽了。
靈沼稟話:“上早朝、批奏折、見大臣,一直待在宮裡,沒出宮、沒乾彆的。”
扶薇心下疑惑,難道宿流崢真的決定要做一個好皇帝了?她還是隱隱覺得不對勁,問:“除了見臣子,他有沒有見過彆的什麼人?”
“那就是孫太醫了。哦對了,孫太醫近日來頻繁被陛下召過去。”
難道是他的頭疾又犯了?
扶薇沒說話,望著庭院裡的花草,又坐了一會兒。
扶薇站起身,靈沼立刻走上前去扶她進屋,扶薇卻搖頭。
自回宮,她第一次走出長歡宮,去找宿流崢。
宿流崢的宮殿靜悄悄的,院子裡甚至見掃灑宮人的身影都看不見。
自然更是沒有人通報扶薇的到來。
宿流崢的住處一直這樣冷清?扶薇疑惑地往裡走。她穿過草木葳蕤的庭院,將要走到殿內時,突然聽見了裡麵的爭執聲。
“你想死嗎?”宿流崢的怒吼還是一如既然地暴躁。
雖然凶狠,可十日沒聽他憤怒的大吼大叫,扶薇竟神色地生出些久違的親切之感。
他又在訓斥誰?總不能整個宮殿冷冷清清沒有人,是因為宮人都被他殺了吧?
想到此,扶薇快步往裡去。
“陛下——”
竟是孫太醫的聲音。扶薇微怔之餘,腳步更快。
“後果朕自負!”宿流崢揪住孫太醫的衣領,把人拎起來,怒氣橫生地盯著孫太醫大聲吼著:“你要做的隻是幫我變回以前!”
“陛下,分裂之症如今沒有再發病,是好事啊!陛下您怎可尋再發病的法子?”
“你這個庸醫,你做不到嗎?”宿流崢拔刀,架在孫太醫的脖子上。
“送我去那個夢裡!我要一直活在那個夢裡!”宿流崢怒聲,“我不需要醒過來,再也不需要醒過來!隻讓我一直活在那個夢裡!我要變成那個我!你聽懂了嗎!”
她需要他,不需要我。
我想變成他。
哪怕在世上再也沒有我。
扶薇站在門口,望著憤怒的宿流崢,怔然失神。!,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