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1 / 2)

我見觀音 雕弦暮偶 9777 字 4個月前

昭平三年,宣榕一直旅居西北,繪製佛像。

住了小半年,久到開始有人打聽她是否成婚。

宣榕愣了片刻,才笑道:“未曾。”

媒婆又問:“那可有婚約啊?”

“亦未。”

幼時身體不好,沒人敢來定親。

倒不是怕娶了病秧子,而是她身份太過尊貴,母親是當今帝王胞妹,父親則是昔日探花、今朝首輔。

世家貴族都擔心萬一訂了婚,小郡主來場風寒,皇家都要歸罪他們克她。

媒婆登時來了興致:“以容小姐這般花容月貌,居然還沒說親,少見啊!”

說著,她眼神帶了點狐疑:“可是家裡頭犯了什麼事……”

“身子不好。”宣榕不欲多談,拿起細管毫筆,開始白描一尊臥佛。

媒婆“哎喲”了聲:“身子不好不能生養,是難被人瞧上!”

宣榕筆尖一頓,她素衣如雪,檀木為簪,沒有一絲多餘的華飾,端的是雅致清冷。

被人隨意揣度,倒也不氣:“楊婆婆想說什麼?”

媒婆得意笑道:“容姑娘,你可知咱們縣老爺是誰?”

宣榕和縣衙打過交道。

這邊廟宇雖多,但多處古廟封存。

今年初春,他們拿著州府的特令遠道而來,讓縣衙找人開了門。

官吏們以為她是州府聘用的畫師,對她一行算是客氣。

宣榕承過這份情,所以,她依舊保持了教養:“曹縣令。”

媒婆卻誤以為她在默許接下來要說的婚事,大喜過望,道:

“那容小姐可知,縣丞家有位小公子?年方二十,生得那叫一個英俊。前幾日在街上看了姑娘一眼,回去後失魂落魄好久,央著我來說親呢!”

此言一出,滿室寂靜。

一直抱劍立在宣榕身後的女侍衛,危險地眯了眯眼:“那個眠花宿柳、妾室十幾個的曹孟?”

媒婆不以為意:“男人嘛,哪有不風流的。”

又有些不悅:“容小姐,你這丫鬟也真是,主子說話還插嘴。知道曹縣丞什麼品階麼,說出來嚇死你們!”

宣榕:“……”

媒婆眼裡青天大老爺曹縣丞,七品。

她身後這位“丫鬟”,名喚昔詠,是開國後禦林軍第一位女指揮使。

不才,“區區”從三品。

隻因是隨行三個侍衛裡唯一的女子,肩挑了貼身服侍她的活兒,就被誤認為丫鬟——著實冤枉。

宣榕一時啼笑皆非,乾脆擱了筆,無奈道:

“我曉得楊婆婆意思,也多謝您一片好心。可我這一兩年還有事務要忙,再過幾天,等到中秋流沙平靜期,更是要啟程西行,去萬佛洞勘繪的。”

她起身給媒婆續了杯熱茶,客客氣氣道:“怕是要拂您好意了。”

媒婆瞬間變了臉色:“容小姐莫不是瞧不起曹老爺家?”

也無怪她這麼想。

眼前少女有著萬裡挑一的好相貌。

細眉鳳目,丹唇瓊鼻,眉心一點殷紅朱砂痣,像卷軸上工筆描繪的觀音,垂眸斂目,悲憫世間萬物。

或許在媒婆看來,這等樣貌,是個人都會選擇待價而沽。

宣榕不明所以,也端起茶來抿了口:“曹大人對我一行人多有照拂,感激還來不及呢,怎會……”

媒婆冷哼著打斷她:“容小姐,老人家多一句嘴,你可不要不樂意。要知道,今朝好皮相,明日還不是變成黃花。一介孤女還想學人家‘奇貨可居’,做夢……”

一隻劍柄越過宣榕的肩,抵在媒婆喉間。

身後女侍衛握著劍鞘,語氣森然:“你說什麼?”

垂眸品茶的宣榕,也輕輕抬起了眸。

“一介孤女啊!”媒婆沒把這殺過人的劍當回事,飛快道,

“在邊境住了半年,也沒家裡人找。肯定是家裡出了變故,來這邊避難,想通過賣畫立個清貴形象,好攀高枝吧?如今是太平盛世不錯,但孤零零一個姑娘家,你還想撐到幾時?嫁給曹公子為妾都算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宣榕確實賣過十幾幅不甚滿意的山水畫。

一來,是學父親少年時賣畫為資、遊曆山川;

二來,她將府宅前院單獨辟了出去,收留了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和老人,花錢如流水,散銀用光了,這邊又沒銀莊能兌開手頭銀票,才賣了些畫給鄉紳。

沒想到會被人這麼看。

饒是宣榕脾氣再好,也淡了語氣:“楊婆婆,我雙親健在,您口下留德,請回吧。”

說著,她按住昔詠握劍的手,拿走劍擱在膝上,側過頭溫聲吩咐:“昔詠,送客。”

*

這本是個無人在意的插曲。

傍晚,宣榕甚至照舊去了前院,瞧看那幾個得了風寒的孤兒。

直到大門傳來“砰砰砰”的撞擊聲。

似是有人闖入。

宣榕正在給孩童把脈,聞聲指尖一頓,抬手,打開側廳緊閉的窗戶。

半闔的窄縫裡,能看到一群穿著布衣的家丁氣勢洶洶闖了進來。

起碼二十多個,他們肩挑背扛,抬了三四個紅木箱子。在左鄰右舍的圍觀裡,大搖大擺地將箱子卸在大院正中。

肅靜古樸的院落,喧鬨起來。

上午才打過照麵的媒婆也在,左顧右盼,沒見到宣榕,便吆喝道:“容小姐在嗎?曹公子來下聘啦!”

宣榕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忽然感到袖擺被扯了扯,低頭一看,一個小丫頭臉蛋燒得通紅,仰頭望她,眼裡帶了點畏縮害怕:“容姐姐……又有匪寇來了嗎?”

宣榕合了窗,依舊淺笑溫和:“莫怕,是來了客人,你們在房裡看會連環畫。”

說著,她將小女孩抱上鋪了軟褥子的木榻,走出門,待細心掩了門,才冷了神色,低聲囑咐身後昔詠:“去萬佛洞前,換個結實的鐵門。”

昔詠抹著汗應是:“……是。臣再讓人打幾把大鎖。”

宣榕常年一身素衣,姿容清絕,剛從耳房走出,那媒婆就注意到了,連忙喊道:“哎喲容小姐,你可算出來了!怎麼,剛和那些流民忙完啊?”

媒婆這個“忙”字,就說得惡意叢生了。

尋常人隻知道這位容姑娘收留了一批無家可歸之人,可這些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紀?明麵上是孤兒和老人,誰知道有沒有藏幾個精壯漢子呢?

若是後者……那貓膩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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