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如隕石從天而降,四周與空氣摩擦出隱約的火星。
失去生命力的枯黃藤蔓不停地從城市上落下,與滯空的二人擦肩而過。
夏豐年腳下紅光微閃,他凝視正在俯衝向他們的城市,改用單手抱住雲琛。
雲琛身體僵硬的像塊石頭。
她沒哭,沒鬨,也沒掙紮。
但她的呼吸,沉重如同大量積物堵塞了她的呼吸道。
夏豐年輕聲道:“囡囡,華亭不會有事。”
頭頂的城市已經轟然落下——
他的話語旋即散在龐然大物帶來的衝擊波之中。
“轟隆!”
驚雷般聲響過後,寂靜無聲。
雲琛赫然睜大眼眸,眼底倒映著近在咫尺的城市底部。
乾涸的土壤,儘數枯萎的藤蔓,以及那托起整座城市、極為纖長的五指。
指甲染上殷紅的五指猛地按下,手掌緊貼城市。
夏豐年黑色瞳仁瞬間變為全紅,洶湧澎湃的能量自他腳下湧向全身。
他身上隨意休閒的衣服,被能量撐起,不斷鼓動。
裝在衣服兜裡的老王八吹出衣兜,求生欲使它凶狠地一張嘴,咬住夏豐年的衣服。
它還要熬死所有的人類和城市,不能在這種小地方喪命!
城市還在不斷壓下……
夏豐年湧出的能量越來越多,隻聽見落下的城市上的建築發出劇烈碰撞的聲響。
城市不再下降。
夏豐年已一己之力托起整座城市。
一時間,半空中布滿紅雲。
夏豐年平靜道:“囡囡,我這就把華亭放回他原來的位置。”
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
夏豐年每在空中行走一步,腳下均會點出一道紅霞。
在整座城市的襯托下,他們父女兩顯得是那麼的渺小。
雲琛忽然記起先前的一件事。
他們兩人一城曾經有過一次對話。
雲琛說夏豐年力氣大。
夏豐年說自己可是能扛起周原的人,換作華亭,他一根手指就能扛得動。
當然,前提得是華亭的城市等級倒退。
雲琛:“爸爸,你沒法用一根手指舉起華亭。”
夏豐年瞬間想起他們的對話。
和妻女相處的每一刻每一句話,他都深深地印刻在腦海裡,絕不會忘記。
夏豐年失笑道:“都怪這家夥太重了,等他醒過來,你得讓他減肥才行。”
“好!”雲琛抬手,胡亂地擦掉眼邊的濕意。
華亭不會有事。
她能喚醒他。
那麼多城市意誌沉睡後又再度醒來,到中等城市便能恢複上一次蘇醒的記憶,華亭一定也能!
**
黎明時分,天邊的色彩愈發明顯。
鬼魅陸續從地麵消失,雲琛和夏豐年的前方是一片漆黑不見底的深淵。
華亭本來的位置就在這裡。
鬼魅的大本營,鬼巢也在此處。
夏豐年將華亭嵌入地麵。
分裂的土地在沒入地麵的一瞬間,邊界處立馬融合。
嚴絲合縫,這片陸地變得像從未離開過一樣。
分割城市兩邊的河流再次奔騰。
而被鬼母汙染的土壤,也在瞬間侵襲了“新來”的陸地。
雲琛和夏豐年沒有落腳之處。
鬼魅液體如同活物,察覺到生人的氣息,張牙舞爪地想要攻擊他們。
目前沒人清楚被鬼魅攻擊到會如何……
或許會像那些倒在黑色黏稠液體中的動物一樣,絕望的被鬼魅液體拖入深處,隻餘頭顱露在液體之上,任由自己的屍體快速腐爛發臭。
夏豐年提起雲琛,再次回到離地麵有一段距離的空中。
雲琛沒有夏豐年那種利用能量就能浮空的能力,那隻有純粹的能量石才能辦到。
她體內還流淌著九州人的血。
天已經亮了,陽光再次照射大地。
汙染之處的迷霧,肉眼可見地稀薄下去,但仍在頑強地支撐。
雲琛和夏豐年來到磚石房。
經過方才墜落的衝擊,華亭那些建築毀壞一半有餘。
磚石房多災多難,又成了一片廢墟。
好在城市像所在的那半邊房屋,經過加固,搖搖欲墜,不過人還是能進去的。
汙染連這裡都蔓延到了。
以前總是睜著烏溜溜豆豆眼的城市像,隻剩下浸沒在汙染土地裡的石塊。
沒有城市能量的藤蔓遭到侵蝕,向旁邊傾斜。
城市像的石色底座也倒向一邊。
雲琛靠近城市像,她一點點站上城市像底座,蹲下準備輸入能量。
忽然,她注意到城市像底座上一條小小的裂紋。
她在喚醒其他城市意誌時,從未見到過這樣的裂紋。
這種裂紋有關係嗎?
會在城市意誌醒來後自己便修複嗎?
雲琛心吊到嗓子眼,放在城市像上的指尖顫動。
她深深吸氣兩次,恢複鎮靜,往城市像內灌入能量。
夏豐年站在雲琛身後,看她身上本該柔和的能量卻充滿了急躁。
也看著她隨著輸入能量的時間流逝,眼中焦急的情緒越來越明顯。
天邊的太陽移動位置,六個小時過去。
雲琛往華亭城市像裡輸入的能量,石沉大海,激不起任何反應。
她喚醒其他城市意誌的時候,根本花不了這麼多的時間。
雲琛暗自告訴自己不能急,或許隻是華亭醒來需要的能量更多……
後方傳來聲音。
“我以前說過,華亭是個病秧子。”
“還是個非常嬌氣的城市意誌,這次他變得更加嬌氣了。”
夏豐年走到雲琛邊上,說:“他承受不住太過強烈的能量,那會讓他吸收不了,你的輸送必須更加緩和才行。”
“為什……”
“囡囡,你剛才看上去很冷靜,但你的情緒已經積壓到不能再積壓的地步,你需要發泄。”
夏豐年清楚地知道所愛之人在麵前死去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華亭在雲琛眼前死了一次,即便他還能醒來,可當時那個場景帶來的壓抑感,卻是抹不去的。
夏豐年輕按雲琛的腦袋:“你隻有一些不會影響的小事上,才會露出自己的情緒,凡是重要一點的事,你情緒都太克製了。”
雲琛沒有反駁,她低著頭。
她本來是個容易情緒外顯的人,她喜歡因為一點小事就傻笑,或者哭泣,或者生氣。
後來是因為什麼呢……
她想保護願意做她家人的小破城,不想再像個小孩子。
可是,她沒有做到。
剛才發生的一切,讓她意識自己是個多麼無力的存在。
她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做好一切,為什麼還是像最開始一樣,什麼都做不到。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她隻能眼睜睜看著華亭被鬼魅傷害!
城市像底座上忽地出現了一個深色圓點水漬。
那是淚水。
這樣的深色圓點越來越多,不斷有淚水從低著頭的少女眼中落下。
“我保護不了……”
“爸爸,我保護不了華亭啊!”
雲琛抬臉,嚎啕大哭。
夏豐年雙眼泛紅,將女兒緊緊抱在懷中。
她才十七歲啊,在末世前本該還在無憂無慮上學的年紀,卻要承擔這麼多的事。
“囡囡,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夏豐年不斷重複這句話。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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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府,餘朝嘉想要衝出去,卻被茶府兄弟和餘青霞攔在出口處。
“都一天了,華亭他們失去聯絡後一點消息都沒有,讓我出去找他們!”
“你現在出去能做什麼,隻能添亂。”茶府弟弟一巴掌把餘朝嘉按在地上,“汙染土地能瞬間腐蝕人類的身體,神京幾個城市已經在趕製防具,你真想出去,也要等防具到了才行!”
茶府哥哥則說:“華亭可能被鬼母攻擊到,陷入沉睡了,不用太過擔心,他會醒來。”
餘朝嘉說:“那他不會不記得我們吧?”
茶府哥哥無語道:“隻是沉睡而已,又不是消亡後的新生。”
茶府弟弟白餘朝嘉一眼:“千湖都記得上一次沉睡的蠢事,江右沉睡十幾次又醒來,每次被打的經曆記得一清二楚。”
兩兄弟異口同聲道:“你在瞎擔心個什麼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