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周姨,周姨壓低聲音說:“我也不太確定,都是聽彆人說的,你姑父好像沾上了那玩意兒,他又愛賭,聽說不到一年就把家敗的差不多了,還四處網貸。說起這事我還生氣呢,網貸那頭要留幾個熟人號碼,他把我的留上去了,現在天天有人給我打電話……”
從那裡出來後,溫顏站在十字路口,還在消化這件事。
準備了很多話要對姑姑說,但沒想到是這樣的局麵。
韓江全程沒有插嘴,但他一直在聽,本以為溫顏會不知所措,亂了陣腳,但她沒有。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忽然說:“我給姑姑打個電話。”
這件事在她看來很簡單,愁沒用,鬱悶也沒用,先找到姑姑要緊。
電話很快被接通,溫立慧知道溫顏來了,非常激動,很痛快地告訴了她自己的位置。
她還有事求溫顏。
溫紹軍和向飛鴻在嶽城的幾年一直住單位宿舍,沒有自己的房子,老家有個房子是上一輩留下來的,現在人都沒了,溫立慧想把那老房子收回來賣掉,但房產證在溫顏這裡。
所以她即使需要躲全世界,也不會躲溫顏。
溫立慧給的地址非常偏僻,幾乎已經到了鎮子的最邊緣,再往外麵就是大片的田地,她的小出租屋在一片破舊房屋的最裡麵。
路不好走,韓江握住溫顏的手腕,低聲提醒:“小心。”
在那個破舊的房屋,溫顏終於見到溫立慧。
那不是記憶中的姑姑。
印象裡,姑姑吊梢眉,燙卷發,喜歡化妝,很潑辣很厲害。但眼前的女人麵色泛黃,毫無神采,頭發也是隨意紮在腦後,劉海淩亂。
這些年,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溫立慧在電話裡激動,但見了麵,卻有些冷淡,指了指屋裡那張並不乾淨的低矮沙發,“坐吧。”
她看向溫顏身邊的高大男孩。
韓江自我介紹。
那家的孩子竟然願意陪溫顏來這種地方,倒讓溫立慧很意外。
但她沒心情研究這些。
這麼多年,姑侄兩個的關係並不親近,兩人都不想做戲,也沒那個心情寒暄。
溫顏沒有去坐那個沙發,直奔主題:“姑姑,我媽殉職了,您知道吧。”
聽到這句話,溫立慧臉色驟然變了,這些年,她知道不用自己操心,那個韓家也一定會把溫顏照顧的非常好,他們心軟又愧疚,倒省了她不少事。
她過了幾年清閒日子,以至於忽然被溫顏問到這件事,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說什麼呢?說我知道,並且拿了撫恤金。
溫立慧忽然意識到,溫顏這次來,也許並不是因為她三番五次聯係施靜。
她承認,“知道。”
溫顏直視她的眼睛,擲地有聲:“我媽五年前因公殉職,您把我要回來,也接手了那筆撫恤金。”
溫立慧沒有說話。
溫顏說:“姑姑,我要上大學了,需要那筆錢。”
溫立慧原地站了一會,忽然轉身去推裡屋那個小門。
她用手撐住那扇門,示意溫顏過去,溫顏剛邁步,韓江拉住她,他牽著溫顏的手腕,走在前麵。
小屋裡,是一個並不大的空間,一個土炕,幾床被褥又臟又舊,炕的最裡麵,有一個人麵向裡側躺著。
那人蜷縮著身體,身上瘦到可怕,腳脖露出來,跟小孩子一樣細。
他雙手雙腳都有繩子綁著。
溫顏滿麵疑惑,溫立慧說:“你姑父。”
溫顏震驚,眼前這個骨瘦如柴,手腳被捆綁的人是姑父?
溫立慧很平靜,“吸了那玩意兒。”
溫立慧讓他們出去,如果吵醒睡著的人大概又要鬨一陣。
過了好一會,溫顏才平靜下來,雖然剛剛已經在鄰居那裡知道這件事,但親眼看見,還是非常震撼。
溫立慧說:“顏顏,你看到了,現在你姑父這個樣子,我們還欠著彆人幾十萬,你那筆錢,我是一分都拿不出來。”
她說這些話時,帶著恬不知恥的勇敢。
一路上,溫顏打了很多腹稿,甚至如果姑姑嚴詞拒絕,她要怎樣據理力爭,都已經想好。
但麵對如今的場麵,她發作不出來。
就算發作,有什麼用呢?殺了她,她現在也沒錢。
可溫立慧比她想象中還要讓人無法忍受,她還有臉提那間老房子,但剛一開口,就被溫顏打斷。
“我不同意。”溫顏性格一向溫順,沒有必要,從不與人爭執,但今天她實在忍不住,“我不賣,那是我爸媽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你在外麵欠誰的錢,欠多少錢,都跟我家的房子沒關係。”
溫立慧怒氣上來,她沒想到小姑娘能這樣硬氣地跟她講話,明明印象中,她還是那個唯唯諾諾,吃不飽飯都不敢跟她說的小丫頭。
“那房子是溫家留下來的,我和你爸最起碼也要一人一半,你憑什麼不同意?”
“姑姑。”溫顏儘量讓自己表現的有教養,並沒有大聲理論,“光你花掉那些我媽媽的撫恤金,也不止那套房子的錢吧。我不說,不代表我不追究,因為你是我姑姑,是我唯一的親人,所以我願意給你時間,我媽用命換來的錢,你花的心安嗎?我不會白白給你。”
“就算要賣房子,你也要先把撫恤金還給我,才能繼續談這件事。”
說完,溫顏頭也不回,快速離開那間屋子。
韓江看都沒看溫立慧,轉身追出去。
剛剛韓江一句話都沒有說,既然溫顏想一個人處理這件事,那麼他就陪著,當個跟班保鏢,左右他在身邊,她不會吃虧就是了。
事實上,溫顏也沒有讓他失望,她講的每一個字都有理有據,不一味憐憫,也沒把話說死。
這裡半天也不過一輛車,兩人就這樣沿著路邊走,不遠處橫著一條河,河水很清澈,韓江拉著她走下坡小路,兩人找了塊大石頭,坐在河邊。
韓江從包裡拿出瓶水遞給她,溫顏搖頭,“不想喝。”
韓江自己喝了,又放回去。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溫顏眼睛盯著水流中某一個點不動,不知在想什麼,過了會她說:“姑姑這裡是一定指望不上了。”
她抱著膝蓋,有些煩躁,“設計係學費很高,就算我平時兼職可能也不夠,我想,我可能真的要把房子賣掉了。”
說完,她又有些鬱悶,鼓著腮,一臉愁容,“可我真不想賣。”
那房子雖然她沒住過,但確實是父母在這世上唯一留給她的東西了。
韓江撿起一顆小石子,用力扔進水裡,輕飄飄地說:“就算賣房子,也不要管其他人的事,那是個無底洞,你管不起,也沒能力管,更沒義務管。”
他太了解她。
會說狠話,硬氣話,頭頭是道。但冷靜下來,她不忍心,難道看著親姑姑被人逼死嗎?
溫顏做不到的。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有一顆最柔軟的心。
溫顏低著頭,沒有說話。
她的確閃過這個念頭,但姑父不是善人,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不應該可憐他,可如果不管不顧,頭都不回,她也不舒服。
她不想做爛好人,矛盾又糾結。
惡人應有惡報,做了錯事應該受到懲罰。
過了會,韓江沉聲說:“其實要想不賣房子,還有一個辦法。”
溫顏抬起頭:“什麼辦法?”
韓江眼眸極黑,就那樣盯著她的眼睛,“你不想花我爸媽的錢,那我的呢?”
他沒等她疑問,自顧說著,“這些年,我的獎學金,雜七雜八競賽的獎金,還有在法國時老師給聯係的一些翻譯工作,賺的錢我都沒動過,我算過了,夠你四年大學的花費。”
他補充,“不是小山樓的股份分紅,是我自己的錢。”
溫顏愣了幾秒。
她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又有些模糊,“你的錢,跟靜姨的錢,不一樣嗎?”
韓江轉頭與她對視,目光筆直,看進她眼睛裡,“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