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尚未從看護孩子的疲憊中緩過來的定國公推開門之後,愕然發現滿屋誘人的肉香中,老婆孩子正抱在一起打飽嗝。
龐牧:“……”
晏驕飛快的抹了抹嘴,一腳將那一團排骨殘骸和紅薯皮等踢到床下,一臉無辜的問道:“什麼事?”
龐牧沉默片刻,“我看見了。”
晏驕也沉默了下,用手指比劃了一咪咪,“小白說餓了,我就順帶著吃了一點兒!就這麼一點兒。”
剛帶著熙兒遛彎回來的白寧:“……你胡說!”
謊言當場破滅的晏捕頭決定發揮官場鍛煉出來的無恥,馬上生硬的轉移話題,“哎呀,你手裡拿的什麼?誰寫來的信?”
龐牧歎了口氣,上前往她下巴上擦了下,然後將證據展示給她看,“漏了。”
就見他指腹上,赫然是一抹紅棕油亮的痕跡。
白寧已經因為丟不起人抱著孩子跑了,小病號平安卻毅然決然的出賣親媽,一邊張著胳膊要抱,一邊歡快的說道:“爹,娘烤排骨,說偷偷吃格外香。”
晏驕眨了眨眼,嘿嘿一笑,直接搶了信過來看。
信是邵離淵寫的,老頭兒先酸溜溜的數落了他們走到哪兒攪和到哪兒的精神,然後才是正題:
月初聖人忽然說今年太學成績不如以往,直接點名斥責了幾位教授,首當其衝的就是王文斐的爹□□。
雖然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今年的太學和往年一樣優秀,但□□還是誠惶誠恐的上了請罪的折子,說自己才疏學淺有負皇恩,又要請辭雲雲。
其實這招以退為進基本上混官場的人都會用,但萬萬沒想到,聖人當場準了,命□□回家閉門思過,卻沒說重新啟用的日子。
緊接著,三天後的朝會上,聖人又說戶部做了一團糊塗賬,打回去重做不說,尚書以下戶部有頭有臉的官員都被罰俸。
本來混到那種級彆的官員主要收入也不在俸祿了,可關鍵是年底聖人施恩的時候,人家沐浴恩澤,自己卻被罰俸……丟大人了!
而其中被罰得最狠的,正是王文斐的叔父。
要知道,王家可是出了一位太後,哪怕她老人家平時從不主動為娘家要好處,但聖人至孝,也都一直主動照應著。
可現在,宮中賞賜不到往年一半不說,族中一位在文人士子中地位崇高、一位在官場呼風喚雨的主戰力更被先後斥責、懲處,誰都能看出不對來。
這種猜測在一道聖旨下去,將渝西知府王文斐貶為知縣後,直接變為現實。
哪怕沒有證據能夠直接證明王文斐收受賄賂、無視百姓,但他的不作為已經觸怒聖人。若非還顧念一點親戚情分,直接一擼到底也不難。
龐牧提著兒子在屋裡轉圈圈,抽空跟晏驕說笑,“太後從不輕易表態,可這回也惱了,聽說連著幾天都有王家的命婦請求入宮,都被她駁了。這還不算,太後前腳派人傳話說鳳體抱恙不便見人,後腳卻馬上同意了其他幾位命婦入宮請安。”
晏驕哇了一聲,“這打臉夠狠夠響的。”
瞧瞧吧,我不能見你們,卻偏偏能見彆人,為啥?看你們就來氣唄!
她又把信飛快的看了一遍,將信紙舉在空中抖了幾下,笑道:“得了,王文斐下來鍍金後回朝速度升遷的如意算盤算是落空了。”
本來他才不過三十來歲就做到渝西知府的位置,已經有許多人不滿,不過是礙於太後的情麵不便言明罷了。
若他勤勤懇懇愛惜羽毛也就算了,可偏偏耐不住性子,急躁成這個樣子,不怪大家迫不及待的痛打落水狗。
而且王文斐是長房嫡子,這回東窗事發後,整個長房都會被牽連,哪怕做給聖人和天下人看呢,王家也必然會將資源傾斜到其他晚輩身上,他以後想要升遷,隻怕是難上加難。
從原來的天之驕子淪為棄子,中間巨大的落差足夠王文斐回味一生了。
*****
眾人抵達萍州碼頭時,已經是臘月十一了,距離廖無言師父的壽辰還剩九天,而廖無言和圖磬還沒到。
因為廖無言難得皮一回,準備給師父一個驚喜,眾人先在外頭驛站休整一日,第二天一大早才浩浩蕩蕩的往城中去了。
江南水鄉,處處可見小橋流水,本地土生土長的人物也都纖細嫋娜,行走間十分動人。
然而誰也沒有心思賞景:
因為,又下雨了!
齊遠沉默著摟緊了小暖爐,小六歎息著往頭臉脖子上抹藥膏,一個賽一個的愁苦。
萍州依河而建,不似北方正南正北,一群人頂著涼嗖嗖的雨線走了半日,終於來到廖無言之前說過的大院子外。
雨聲瀟瀟,書聲琅琅,竟是許多孩童在大聲念誦。
眾人麵麵相覷,都不自覺整理了下儀表。
許倩有些緊張的將本就沒有褶皺的衣服用力抹了又抹,小聲道:“真不愧是廖先生的先生啊,都歸隱了還這樣熱心腸。”
平時說歸說鬨歸鬨,大家對廖無言都十分敬重,如今要對他的老師搞突然襲擊,亢奮之餘更多的還是緊張。
晏驕乾咳一聲,戳了戳龐牧,“你敲門。”
龐牧難得退縮,“這是你哥的老師的家,合該你來。”
“那這還是你軍師兼生死之交的老師的家呢,你來!”
“你來!”
“不不不,還是你。”
“你吧……”
白寧忍不住帶頭翻了個白眼,“你們犯什麼傻呢?都是一起來的,難不成誰還能躲一輩子?不過敲個門罷了,算了算了,關鍵時候真是指望不上你們,都讓開,我來!”
銅製門環的聲響在雨聲中傳出去老遠,不多時,裡麵似乎有腳步聲傳來,有人站在門內揚聲問道:“誰呀?”
白寧一愣,舉起來的手僵在半空中,下意識回頭看向眾人,結果就發現大家跟她一樣神色複雜。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啊。白寧正猶豫要不要繼續敲門時,卻聽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麵打開了。
映入眼簾的先是一把畫著鶴立雪中的油紙傘,下麵是久違的素麵道袍,然後油紙傘微微抬起,露出來狂放散落的長發和一張熟悉的精致的臉。
“誰”
話音未落,晏驕等人愣住了,臨泉也愣住了,兩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相遇的人就這麼直挺挺的對視。
再然後,靜如處子動如瘋兔的臨清先生突然丟開傘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