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宜看他把吹風機的插頭插到床頭的麵板上,忙道,“我來給阿引吹頭發吧,你去把剩的粥喝了,中午我讓小玉燉了魚湯,你也兩天沒吃東西了……”
“沒事,我不餓。”
“怎麼可能不餓…”
雷鏡深知自己老媽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脾氣,又不想真的讓她代他給阿引吹頭發,他不想錯過這個可以跟她親近的機會,隻好把手裡的吹風機放到身側的床上,拿剛剛夏引之剩下的半碗粥三兩口喝了,隨後又俐落的把桌子也給收了起來。
而一旁的夏引之,卻被雷鏡一串熟悉又自然的動作,驚在原地。
小時候,他偶爾也會吃她剩下的,比如吃小吃,她想吃多點樣式,又不能把每種都吃完的時候,她都是嘗嘗鮮,好吃的就多吃兩口,不太好吃的,就留給他。
甚至吃湯圓的時候,都會把挑開不想吃的餡兒丟到他的碗裡去。
這些嬌氣的毛病都是他一點點給她慣出來的。
可小時候他吃她剩下的東西沒覺得有什麼,這會兒看著…怎麼就會覺得那麼彆扭呢。
……
徐靜宜在一旁看著,夏引之不想表現的和雷鏡太過抗拒,推脫兩次後,還是在他乞求的眼神裡,軟了心。她想,之所以最後會同意,可能也有剛剛他洗澡前說得那句話的原因。
吹風機的聲音響起來的前一秒鐘,徐靜宜包裡的手機鈴音響了,她從包裡掏出來手機,又把包放到了床上,看了眼手機屏幕,對著兩人做了個出去接電話的手勢。
門被輕輕關上。
夏引之抱膝背對著雷鏡坐在床上,對麵是還算挺大的窗戶,玻璃被日光暈出光圈,沒有倒影。
吹風機的嗡嗡聲裡,她看不見身後的他,可餘光卻可以瞄到徐靜宜剛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把裝著那個黑色袋子的手提包,放在了離她還算近的地方。
隻要一伸手,就能摸到的那種近。
……
雷鏡不是第一次給她吹頭發,以前她對他撒嬌耍賴的時候很多,除了睡覺,吹頭發也是一件。
她頭發多,而且很濃密,喜歡留長頭發,又不喜歡吹頭發,總是嫌吹頭發的時間太長太久,舉得胳膊累。
小時候媽和甜甜媽媽給她洗澡的時候幫她吹頭發,後來她大了,可以自己洗澡了,每天洗完,便拿著吹風機跑到他屋子裡軟磨硬泡要他給吹頭發。
有時候,他會故意說不管,她就扁嘴耍賴,說他要是不幫她吹,她就一晚上不吹頭發,就這樣睡覺,第二天一定會感冒。
拿自己身體健康威脅他的事,從小到大不止吹頭發這一樁,這麼久以來,他也不知道她話裡的真假,因為沒敢試過。
能怎麼辦,他就是吃她這一套的。
她長發到了腰,沒有被燙染過的痕跡,雖然多,卻又很垂軟,手感很好。
雷鏡吹著吹著,竟有些愛不釋手起來。
以前給她吹頭發不會想那麼多,現在看著麵前散著黑發的背影,有些心猿意馬。
被長發裹的身子,嬌小可愛,卻也瘦削,透著讓人難以忽略的疼惜。
吹風機停下的時候,空間歸於安靜。
太陽在這時候不知道悄悄躲到了哪朵雲後,玻璃上有了很淺淡的兩道身影。
一個是她的,一個是他的。
夏引之抱膝沒動,看著他原本直立的身子,慢慢俯下來,頭頂有很輕的呼吸聲,帶著些緊張,吹在她的頭發上。
就在那個吻快要落下來時,病房門忽然被人推開,是剛剛出去接電話的徐靜宜。
兩人齊齊轉頭過去,徐靜宜後知後覺察覺出來病房裡的曖昧氣息,心裡把自己罵了一百八十遍怎麼就不能等等再進來,隨後有些尷尬的看兩人,試探指了指門外,“要不…我再出去?”
夏引之:“……”
雷鏡:“……”
夏引之腦袋裡很亂,因為雷鏡的那句話,還有徐靜宜的神情和近在咫尺的包。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剛剛明明知道他想做什麼,卻沒想躲開。
聽見徐靜宜的話,她把頭臉埋進膝蓋裡,就覺得頭好疼。
雷鏡站直身子,抬手在夏引之頭頂輕揉了兩下,把吹風機線收起來,拿進衛生間裡。
出來時,聽到徐靜宜說,“你手機是不是靜音了,西汀剛打了電話給你沒接,打到我這裡,說他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在樓下,你車裡。”
雷鏡應了聲,看了眼床上仍舊低著頭的女孩子,拿上手機說了句去去就回,開門出去了。
夏引之聽見關門聲,才把頭抬起來,偏頭看著徐靜宜走過來,把手機重新放到包裡。
後者對她笑笑,“我去個洗手間。”
那個手提包,又離自己近了幾公分。
雖然這個想法很不好也不應該,但她總有種錯覺,靜媽媽好像…是希望自己知道一些事的。
一些雷鏡始終逃避她的追問,想要一直瞞著她的事。
夏引之知道自己也很想知道,因為知道這個,她才能徹底的放下那個堵在自己心口已經五年多…帶著芒刺的大石頭。
可真到了這一刻,她又糾結了。
她很害怕,害怕即將要知道的真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情形。
害怕自己是不是可以承受的住。
衛生間裡始終很安靜。
躲在雲後的太陽,又悄悄露了臉。
夏引之在陽光的驅使下,把本就離自己很近的手提包一點一點的拉過來,徹底挨到自己。
手伸進去,摸到剛剛那個裝著他秘密的袋子。
打開,散落到床上的,是四個白色的小藥瓶,兩個藥盒,還有兩個使用過已經被處理好裝在一次性回收盒裡的針筒。
吡拉西坦膠囊、丙戊酸鈉片、胞磷膽堿試劑……
膠囊藥片試劑,一應俱全。
這幾種成藥,夏引之雖然沒見過,但它們的成分她卻不陌生,這些她當年在實驗室裡都見過,甚至連它們的化學式,她都能張口說出來。
雖然她心裡大概有了推測,可還是拿手機一個個認真查了。
吡拉西坦,促進受損大腦的恢複…
胞磷膽堿,為腦代謝激活劑…
當查到丙戊酸鈉是一種廣譜抗癲癇藥物時,她手指已經抖的幾乎劃不了屏幕…
這...都是什麼?
聽見衛生間門開的動靜,夏引之僵著身子偏頭看過去,看到徐靜宜捂著嘴無聲掉著眼淚看她。
那是她從未看見過的靜媽媽。
恐懼,害怕,慶幸,心疼,緊張,還有一種釋懷的坦然…諸多情緒彙集在她看過來的目光裡。
夏引之看著,連一句問話都說不出來,隻是看著她。
好半天後,她才看見徐靜宜走過來,蹲在床邊仰頭看著她,眼裡全是淚。
“靜媽媽知道,阿鏡走後的這幾年,你有多難過。”徐靜宜聲音微微發著抖,“雖然你總是在我們麵前看起來很好的樣子,但靜媽媽都知道,真的都知道的。”
“可阿鏡,阿鏡他,他不是故意不回來的,他不是不想回來,”徐靜宜握夏引之的手,“他很想,也很努力了…”
“六年前你生日那天,阿鏡頭上的傷其實不隻是簡單的腦震蕩,他頭傷得很重,但確診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怕你擔心,堅持要出院,之後的一年,他也不是故意要躲著你,而是他的並發症很容易讓你看出來他的不對勁。”
“他想的是,如果確診是良性的,他就跟你說,反正隻要手術切除不出意外就沒關係了,可是…”徐靜宜哭著搖頭,“它不是。”
“靜媽媽不懂醫生說的那麼多專業的東西,但他說阿鏡大腦裡的腫瘤是因為外傷太嚴重導致的,而且需要動手術的位置很困難,第一次開顱手術可以切除百分之六十,可手術成功的幾率卻連百分之十的都不到…”
“阿引,你當時才十五歲,以後有很多很多的可能,也會遇見很多很多的人。”
“他很清楚,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他真的走了,你會有多難過,所以他才要瞞著你,哪怕你恨他討厭他都無所謂,如果他回不來,就讓我們跟你說,他在國外結婚生子,定居下來了…”
“因為怕你懷疑,他連我們去看他都不讓……”
“阿引,他希望如果他走了,以後你可以碰見一個你喜歡的人,好好的照顧你,而你隻需要把他當作一個疼了你十五年,卻又狠心拋棄你的哥哥。”
“他不想…他不想…”徐靜宜已經有些泣不成聲,“他不是不想回應你的喜歡,而是因為他很怕,很怕自己回不來,如果那天他真的走了,你才十五歲,你要怎麼辦?”
十五歲,人的一生沒有幾個十五歲,但雷鏡有這個叫夏引之的女孩子的那十五年,他看她從牙牙學語到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對於他來說,雖然不滿足,但已經足夠了。
而他隻是希望她,在此後沒有他的所有十五年間,都可以是快樂的健康的,至少——
是好好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