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1 / 2)

前麵說過巫璜是病死的。不是什麼突然生了絕症病死,而是生下來就是要死的模樣。

說是病死其實也不是多麼準確,畢竟他無病無災,隻是被自己太好的天賦要了命。

他出生的時候族裡已經好幾代沒有能繼承大巫的後嗣了,幾乎已經維持不住巫鹹一族的體麵。興許是物極必反,他這個時隔幾代的天賦者的能力甚至叫人想起傳說中的先祖巫鹹,隻要他這個大巫活著一天,哪怕什麼也不做,他無與倫比的“運”也能護佑著族裡繁榮興盛。

所以族人崇敬他,愛戴他,傾全族之力滿足他的一切需求,隻盼著他活得長一點,再長一點。

可巫鹹是仙人,是這世上第一個大巫,他卻隻是凡人,半個仙人的血脈遺傳儘數點在了能力上,孱弱的身子跟不成長過快的力量,反而讓他的力量成了禍害。

像是已經倒滿的杯子還在不斷往裡加水,水麵維持著岌岌可危的平衡,隨便用個法術就能讓他躺上幾個月,活不了也死不了的一天天熬著,有時候滿腦子隻盼著哪天鬆鬆快快眼睛一閉兩腿一蹬,得個清淨安寧。

至於閉了眼還能醒過來的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在他的人生計劃裡。

要不是叫人挖了墳實在有點意氣難平,要不是丹粟那小子死活跟著,要不是他好像對丹粟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巫璜怕是醒過來也隻想再閉眼躺回去了事。

活著……

煩得慌。

……

因為巫璜的蘇醒,墳墓裡頗為忙亂了一陣。不過有丹粟忙裡忙外照管著一應事務,那些忙亂半點沒有波及到作為罪魁禍首的巫璜身上。他隻每天聽聽曲子看看閒書,照樣在宮殿裡過著和生前沒太多差彆的悠閒日子。

而且身體還好了不少——他推斷是死了幾千年靈氣滋養屍身,把他嘎嘣脆的身子好歹修補到了能用的地步;加上宮殿裡侍奉的黑暗精靈多才多藝能歌善舞,隨隨便便一晃神就是數日消磨了乾淨。

逍遙得想來連不少活人都要羨慕了才是。

……

桌上燃了一爐香,清淡的香氣順著輕煙散到整個屋裡,樂聲緩緩隔著房門也能聽得到一二。

名為妮娜的黑暗精靈撥動懷裡的裡拉琴,伴著樂聲唱起敘事詩。她的嗓音低啞輕柔,帶著幾分歲月流淌的滄桑,又溫柔像是睡前母親的床頭故事。

巫璜斜靠在她對麵不遠的軟塌上,指尖輕敲和著拍子。

她歌唱黑暗與光明兩位神明的戰爭,自然女神創造的精靈們隱居森林不諳世事,黑暗之神引誘了一半的族人墮落,戰敗後被流放驅逐到了地底。

黑暗汙染了精靈純白的靈魂,讓他們淪陷在無儘的殺戮與陰謀之中,但也仍有少部分黑暗精靈懷念曾經在月光下歌舞宴飲的舊日時光,隻想過平靜安寧的生活。

他們被同族視為叛逆追殺流放,聚集在一起輾轉求生。

直到某一日走投無路闖進了地底深處的禁地,在無底深淵的背後發現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精靈用詩歌記錄曆史,這是妮娜的部族剛剛來到墳墓時編成敘事詩。

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弄出流水般的尾音,她結束歌唱,從座椅上起身行禮。鬆鬆紮束起的銀色長發順著耳際滑落肩頭,柔軟像是月光織成的緞子。

巫璜合著眼,隻微微點了點頭,妮娜便會意地又抱起琴坐下,調了調弦,又唱起另一首歌謠。

歌謠的旋律舒緩柔和,她稍稍放輕了聲音,歌聲裡是漫天星辰的故事——在被驅趕到地底之後,黑暗精靈們隻有依靠著歌謠幻想星空的模樣。

那也許像是生著夜光草的岩壁,崎嶇亮起忽明忽暗的光,亦或者如同火晶石的礦脈,細碎的火星時不時點亮地底無儘的黑暗。

唱到一半,妮娜看見巫璜抬了抬手,便停下嗓音站起退到一邊。弦音剛一停她就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響,黑煙的嗡鳴緊隨著響起。這聲音饒是聽了許多次也依舊讓她本能地有些懼怕,即便知道這位叫做丹粟的大人並不會真正傷害自己。

丹粟煙氣聚攏的形態移動都是腳不沾地地飄著,來去不會有半點聲響,但巫璜就是能在他站在門邊的時候準確無誤地感知到。

他輕飄飄地靠到巫璜身邊,攏攏衣服坐在軟塌旁的腳踏處。

擾了您的興致。

他說著手落在巫璜的小腿上,很自然地微微用力一下一下揉摁著。

巫璜眼睛都沒睜,喉嚨裡懶洋洋地哼出個氣音,由著丹粟給他揉腿。

他生前是個病秧子,腿上又受過傷,天氣一變就要鬨點腿疼抽筋的老毛病,也就習慣了丹粟有事沒事地揉摁一番,不管有沒有用總好過板著臉天天盯著他灌苦藥湯子。

雖然他現在這具已經完全停止了生理活動的身體,再怎麼摁最多弄出點屍斑來。

丹粟那邊傳過來的意識不輕不重,碰了一下叫巫璜知曉消息,又不至於驚擾到什麼。

車架已收拾妥當,隨時可以出發。

他這麼說道。

丹粟這幾天都在試圖讓巫璜出門看看。

巫璜之前雖是應了他見一見各部族的頭領,也確實去見了,卻也不過走過場一樣叫他們在麵前轉了一圈。以丹粟對自家主子的了解,十有八/九連名字都沒和臉對上,敷衍得光明正大。

這倒是無所謂,勞心勞力的事情他自然會幫自家主子解決,可巫璜這見天地窩在宮殿裡大門都懶得出,卻讓他止不住地憂心。

——不想出門和不能出門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即便是巫璜死前的最後一段時間丹粟也沒見過巫璜現在這般模樣。

那時候巫璜尚且會念著叫人摘了園子裡新開的花插瓶,惦記著新釀的荔枝酒未建完的琉璃塔,不論如何總還是有個念想的。

現在感覺就像是一切心事已了生無可戀,就是往那一躺再死過去也無所謂。

丹粟恍惚覺得隻要自己稍不留意,這個人就會再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剛蘇醒時屍骨叫人拆了個乾淨也沒怕過,可一旦稍稍想起這個念頭,就怕得整團煙都要散掉。

丹粟恍惚有些微微走神,黑煙就開始背著他搞起了小動作——先是蹭過去勾勾纏纏著繞住巫璜的手腕,而後又伸出小觸角試探著左右碰碰。

約等於某隻奶狗嗚嗚叫著咬著你的褲腳不放,搖著尾巴死活要留下你不讓你出門。

黑煙動作得小心極了,巫璜也不去管他,放任著黑煙磨磨蹭蹭地在他手上衣擺上打轉。過了一會黑煙仔細觀察著巫璜閉著眼什麼都沒注意到的樣子,糾結猶豫地打成個結,又“呼”地整個散開,就跟咬著褲腳留不住主人的奶狗,索性不管不顧地整個撲了上來。

被丟了沒用的衣服落在地上,黑煙從人形化為大團翻滾的煙氣,丹粟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覆水難收,腦袋跟不上身體地把巫璜擁了個滿懷。

如果那團煙霧的中心算是丹粟懷裡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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