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合作方已經到了，我們——”
許助理這回自動閉嘴了，因為盛總抬起頭，給了他一個眼神自行體會，哪怕盛總還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但他硬是讀出了幾分不耐煩的意思。
最後他夾著尾巴走了，並且在心底哭泣，今天衛明大秘書外出辦公，所以日程這些都必須由他提醒，大內總管這活兒，真是越來越不好乾了。
***
林微這邊剛掛了電話十分鐘，門外就傳來敲門聲。
她打開門，看到穿著一身睡衣的盛景來，他顯然是剛睡醒，頭發亂糟糟的，而且隻穿了單隻拖鞋，另一隻腳光著踩著地上，來的很匆忙。
“大哥讓我給你的。”他把筆記本電腦往她的懷裡一塞，轉身就走。
林微還有些莫名其妙，她關上門，就發現筆記本的屏幕是開著的，而且是對著盛夫人的臥室，畫麵很清晰。
盛夫人坐在床上，背對著鏡頭，不知道在乾什麼，反正兩條胳膊一直在動。
忽然她的手機響了，這時候她將手裡的東西放到旁邊，林微才看清楚那是一把鋒利的剪刀。
“老爺啊，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跟你說，家裡都亂作一團了，幾個孩子翅膀都硬了，聯起手來欺負我……”
盛夫人半是撒嬌，半是告狀，聲音裡夾雜著林微從來沒聽過的溫柔和嬌嗔。
她摸了摸胳膊，抖了抖雞皮疙瘩，原來盛夫人也有這樣小女兒嬌態的時候。
這應該是對盛夫人的直播，不過她不知道盛景來是怎麼做到的，圖像和聲音都這麼清楚，好像有一台貼身的攝像機一樣。
“嗯？你要見我？真的嗎？好，我收拾收拾——”
“不用收拾，現在就見？好吧。”
盛夫人立刻站起身，隻是稍微打理了一下頭發就往外走，幸好她是個精致的女人，哪怕不出門每天也收拾得十分妥帖，衣服妝容完美的隨時都能見客，所以哪怕盛董很著急見她，她也應付得來。
這次畫麵沒有追著盛夫人拍，而是對準了床上盛夫人剛剛擺弄的東西，畫麵逐漸放大。
那是一堆被剪得稀碎的照片，臉都破碎了，隱隱能辨彆出照片裡是個人，直到畫麵定格在旁邊一張沒來得及剪的照片，林微才看清楚，那是少年版盛景來。
尖尖的下巴，圓圓的眼睛，長得跟隻傲嬌小貓咪一樣，這個年紀正是雌雄莫辨，而且他原本就清秀，還很瘦小，看起來跟個小姑娘一樣。
林微不由屏住呼吸，現在再去辨彆那些碎掉的照片，就能依稀看出來，這些全是盛景來從小到大的照片。
“盛夫人喜歡收集我的每一張照片，並且保留底片，一次性洗出無數張。”
“生氣的時候就拿剪刀剪。”
“討厭我的時候也剪。”
“沒什麼特彆的理由，沒事乾無聊想活動手指的時候，也剪一剪。”
“她有四個孩子，隻有我有這種殊榮。”
“她想我死。”
“她想我死。”
“她想我死。”
筆記本的畫麵裡忽然出現了無數句話，好似qq單方麵跟她對話。
一看這個口吻，林微就知道這是盛景來在跟她及時對話。
這孩子是個電子產品的中毒愛好者，同樣也是個電腦天才，隻要有智能設備的地方，就是他的天下，所以他能弄出直播盛夫人的日常。
他似乎瘋了，一屏幕都是“她想我死”，一點點填滿，直至像個鬼畜視頻一樣，字體疊加著字體，完全看不清楚到底寫的是什麼。
林微有一瞬間的窒息，似乎察覺到她的臉色不好，眨眼間那些字就消失不見了，又變成了畫麵的狀態。
不過卻轉到了車裡，盛夫人正好打開車門上車，送人的還是上次他們去參加茶會的那個司機，她記得好像叫老林。
“去羅沙廣場。”
盛夫人隻說了一句話，車子便啟動了。
羅沙廣場離盛家祖宅很遠，開車過去也要一個半小時。
“我要去睡覺了，鬨鐘我設定好了，她今天的行程是羅沙廣場——宣明湖——寶光寺——魏城山，晚上七點再來看吧，記得充電。”
屏幕上再次出現了小字，林微試著敲擊了兩下鍵盤，卻打不出字來，顯然隻能單方麵由他聯係自己。
看著他告知的行程，林微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這小子可真會玩兒，這四個地方在B市東南西北四個角，幾乎要繞城一周。
現在是上午十一點，盛景來說了要到七點，那就是說盛夫人要坐在車上繞城八小時？
還帶這麼玩兒的？
林微有些無聊，就盯著看，果然一小時後準時到達羅沙廣場。
盛夫人剛準備下車，她的手機就響了。
“我到了，你在哪兒？”
“什麼，要我去宣明湖？現在？你知道這是對角線嗎？”
電話那頭似乎說了什麼，盛夫人壓住怒氣，道：“好吧，我這就走。”
“去宣明湖。”
車子再次啟動，盛夫人坐在車裡都已經昏昏欲睡了。
林微輕咳了一聲，她已經相信盛景來所說的話，盛夫人此刻翻不出他的手掌心，隻能按照他所設計的路線走，至於電話裡那個能讓盛夫人如此聽話的盛董，究竟是真是假就不好說了。
科技改變生活，連貼身直播盛夫人都能及時看到，更何況是在電話裡假裝一個人。
她沒有再盯著屏幕看，而是四處聯絡出色的心理醫生，特彆是擅長情感缺乏症的。
湯圓的情形好轉，甚至痊愈是肯定的，隻不過是第二次的能量流轉，他就恢複的這麼快了，痊愈就在不遠的將來。
不過為了防止意外，她得找心理醫生當掩飾，至少表麵功夫做到家。
之前係統用備用能量差點殺死她，給了她很大的警醒。
哪怕是第九次輪回遊戲，失去妖力成為凡人的她，也不過是這個世界的一顆棋子，這裡很可能有比她強大很多的人存在。
她能壓製係統，那是因為她了解它，而且找到了對付它的命門，可其他敵人不一樣，完全是未知的狀態。
她要未雨綢繆，以防萬一。
“湯圓，洗澡。”
“媽媽，洗澡。”
“這是小鴨子，小天鵝，都是給你的玩具。”
“媽媽，這是小鴨子，小天鵝，都是給媽媽的玩具。”
林微帶他洗澡的時候，小家夥似乎剛認識她一樣，粘她特彆緊，無論她教他什麼，他都要在前麵加上“媽媽”兩個字，什麼都要喊“媽媽”。
之前她看網絡段子的時候，有人提問什麼時候孩子最煩，底下有條熱評是這樣的：一天喊一千八百遍媽媽，除了拉屎放屁就是喊你玩玩的時候。你真的不要再喊媽媽了，我也想找媽媽。
這個母親的吐槽，讓不少媽媽深有體會，同樣又讓彆的網友感到好笑。
林微當時看到的時候，還在想過她可能不會有這樣甜蜜的煩惱了，畢竟湯圓從來不會找她，他甚至都沒有媽媽這個意識。
可當他現在好轉了，一天到晚粘著她，小聲的喊著媽媽時，她就又想哭了。
她的小天使一定會茁壯成長的，她會為他遮風擋雨，再也沒有人能夠欺負他。
“湯圓，手在哪裡？”她問。
小家夥就伸出小手拍拍她的手，邊嫩生嫩氣的道：“媽媽，手在這裡。”
“腳腳呢？”
他踢動著小腳，努力想從浴缸裡站起來，伸長了脖子卻依然看不到林微的腳，皺著眉頭顯得十分苦惱，最後回答：“媽媽的腳腳藏起來了。”
替他洗完澡，正好六點五十，她立刻將小崽子送到玩具房裡，讓張嫂陪著玩一會兒，她則準時坐到筆電前，等著所謂的直播。
屏幕裡的盛夫人已經很疲憊了，天色逐漸變黑，街燈慢慢的亮了起來。
她之前保養很好的嘴唇，已經開始乾裂了，甚至頭發都變得有些淩亂了，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她的狀態很不好。
在車裡顛簸了八個小時，哪怕這是私家車，一路很平穩，可是她一直保持著坐姿，注定不會舒服的，兩條腿都感覺不能動了，像是隨時會水腫一樣。
“我醒了，她完了。”屏幕上出現了六個字。
林微知道盛景來一向是晝伏夜出型生物，現在的確是他夜生活剛開始的時間。
“叮鈴鈴——”盛夫人的手機再次響了，她接起來就是一陣破口大罵：“盛光明，你是不是找茬？我這一天把整個S市都兜了一圈了，市長視察都沒我勤快。你就這麼耍我！”
“下車？我下個屁，不可能的。你現在說什麼我都不相信了，我要回家，你休想再騙我去任何地方！”
盛夫人被折磨的耐心早已告罄，甚至連臟話都飆出來了。
電話裡不知道又說了什麼，盛夫人從不耐煩變為冷靜，最後竟然真的開門下了車。
就在她下車的瞬間，司機老林接到了電話，竟然也是盛董的，讓他把車開走。
於是等盛夫人反應過來的時候，車子已經走了，隻剩下她一個人站在這荒郊野嶺。
這在環山公路的半山腰上，離祖宅有一段距離，幾乎沒有人煙。
盛夫人急了，她連忙拿出手機往外撥電話，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沒有信號無法撥通，她想報警的時候，手機竟然自動關機了，怎麼都開不了。
車子開走後，直播的工具似乎就換了一個，並沒有那麼清楚，以這個拍攝的角度看來，應該是路上的攝像頭。
“她曾經為了懲罰我不聽話，把我關在小黑屋裡五小時，這次我們也讓她在路上呆五個小時吧？可惜路燈的電源不能關掉，否則我會被查，很麻煩，便宜她了。”
盛景來又開始自說自話起來，林微一驚，五個小時可不短。
她不知道盛景明究竟是怎麼跟他說的，但是盛景來的狀態明顯不對勁，五個小時得到深夜，讓盛夫人一個人在大馬路上實在不妥，萬一開夜車的人沒注意，開太快把她壓死了可能都沒感覺。
她匆匆給盛景明打電話，可是卻沒人接，應該在開會靜音了，她隻好給他發信息留言。
九點，湯圓鬨著要找她，她隻好從屏幕前離開，將他哄睡了才回來。
盛夫人已經完全不顧形象，坐在路燈下開始哭了。
林微發現她雖然離開了，但是屏幕裡的字還在，而且後麵還跟著發出來的時間，顯然盛景來一直在對著屏幕打字。
“哎，她破口大罵了，跟潑婦一模一樣。對，就是她曾經最鄙視的那種。”
“她終於憋不住了，想找地方解手，可惜路上可沒遮擋物，她自以為沒人看見，其實攝像頭都拍到了，她隨地大小便。”
“哈哈哈，我截圖留念了，以後一定要印刷出來扔到她臉上，她比盛景善還過分，這麼給盛家丟臉，所以我們兄弟都要跟她斷絕母子關係。”
“她竟然還哭了？她也會哭啊，她不是臭陰溝裡的蛆蟲做成的嗎？怎麼會哭呢？真奇怪。”
一字一句讀過來，林微的心情很壓抑。
她一直知道盛家所有人都是畸形的，盛家的三兄弟生性涼薄，雖然他們的性格各有不同，可是骨子裡都冷的像冰一樣，這跟盛夫人對他們的教育和培養息息相關。
可是當盛景來一個字一個字敲出這些話的時候，林微可以想象他有一個怎樣黑暗的童年。
她猛然想起來，有個遊戲輪回的時候，女主恰好鎖定的攻略目標是盛景來，並且一點點和他建立戀愛關係，可是最後的結局依然崩壞了。
因為盛景來割腕自殺了，他脫光了衣服，坐在浴缸裡，鮮血將清水染得通紅，比水麵上飄的玫瑰花瓣還要紅。
他留下了一行遺書：感謝你讓我知道，這世界原來如此美好，可我還是活不下去啦。我這麼肮臟，配不上你，也配不上這世界。
“嘟嘟——”手機震動聲響起，林微點開一看是盛景明給她回的：我馬上回去，你不要上樓找他，景來不會開門的，他的情緒不穩定，你不要刺激他。
盛景明發了一長串，足見他對這個弟弟的了解，同時也怕情況更加惡化。
半小時後情況有了轉機，“滴滴——”一陣汽笛聲響起。
屏幕裡出現一輛車，盛夫人立刻站了起來，她認出了這是長子的車，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
車在她的身邊停下，盛夫人快步衝過來開車門，但是卻打不開。
“開門，讓我進去！你爸瘋了，他說讓我在這裡下車，還說會派人來接我，結果我的司機跑了，他卻連人影都不見……”盛夫人喋喋不休的痛罵著盛董，能將她耍得團團轉的人，也隻有借助盛董的身份了。
盛景明搖下車窗，昏黃的路燈照在他的臉上，攝像頭拍得有些模糊，因此隻能看見他的下巴。
“媽，既然爸要你等，你就在這裡等吧。”
“你說什麼鬼話？你爸瘋了，我給他打電話他都不接，還有我的手機壞了，報警都不行，我是不是遇上鬼打牆了……”盛夫人已經被逼瘋了，她被折磨了大半天，甚至連午飯和晚飯都沒能吃上，就在這裡空等著喝西北風。
“哈哈哈，她竟然怕鬼？她不就是這世上最大的惡鬼嗎？”
屏幕上盛景來的嘲笑還在繼續。
盛景明看了看盛夫人，還是沒有開車門，反而對著她幽幽的說了一句：“媽，你昨天也是這麼讓她下車處理自己的事情，然後讓司機把車開走的吧？”
“什麼？誰？”盛夫人有些發懵，但是盛景明卻讓司機開了車，直接把她甩掉了，哪怕她在後麵瘋狂追車，也不曾停留。
坐在駕駛座上開車的小王，不停地咽口水。
我的媽耶，刺激！
盛總把親媽丟在大馬路上了，而且聽他這口吻，是替彆人報仇啊，親母子這是什麼仇什麼怨哦。
“盛景明，我是你媽！你敢，你竟然真的敢，我要報警，我要驗DNA，你不是我的孩子。為什麼這麼不聽話？我為什麼要生你！”
盛夫人一遍遍的質問，音頻明顯不是路邊的攝像頭發過來的，林微懷疑是連通了盛夫人的手機，不然不可能聽得這麼清楚。
“說得跟誰想被她生下來一樣，從她的肚子裡爬出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屏幕上發出來字，顏色變了，變成了正紅色，這讓林微想起滿浴缸的血，而盛景來就閉著眼睛躺在裡麵，靜靜地離開這人世。
或者說是靜靜地離開盛夫人，他的出生不被親生母親接受，同樣也是他背負了一輩子的恥辱，那就去死吧。
又過了半小時，盛景明回到了家中，才讓小王去接盛夫人。
他上樓去安撫盛景來了，視頻卻沒有斷。
小王接到盛夫人的時候，她的歇斯底裡全都收了起來，或許是太過疲憊，又或許是她深埋心底，隻等著有一天挖出來，向人報複。
“夫人，boss讓我給您帶句話：您是我的母親沒錯，可她是我老婆，你不能這麼對她。”
“滾。”在盛夫人下車的時候，小王輕咳了一聲，將盛總交代他的話複述了出來，當然他隻得到了一個字的回複。
盛夫人咬牙切齒，眉目猙獰，眼神裡帶著無數的恨意，徹底撕下了她曾經貴婦人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