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他將一句話說完, 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席卷了他的心神,順從自己的直覺, 無影放棄了對自己的控製,驟然自半空落下。
衣衫鼓起, 長發淩亂, 墜空的感覺並不好受,無影臉上卻沒有多少懼色。
他也的確有這個本事。
腳尖在一片慢悠悠下落的樹葉上輕輕一點, 借著這股力量穩住身形,衣帶緩緩垂落,彰顯了他天下絕頂的輕功。
身如驚鴻,輕靈得不似人間所有,他像是直接飛起來一般。
腳終於踩在紮實的土地上, 無影誇張地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看向一縷被風吹散的斷發, 空氣中還殘留著可怕的劍氣, 刮得他的臉生疼, 他眼神閃了閃, 叫道:“老兄啊,你可悠著點, 我這條小命都要沒了。”
他後怕地長長歎息著,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要知道我這條小命可值好幾萬金呢,可不能就這麼輕易沒了。”
說話間,他一直笑眯眯地看著不遠處立在樹下的玄衣青年。
玄衣玉冠,麵色淡然。
安然好笑看著這位唱念做打一條龍的血魔無影, 她並不在意無影剛才沒說完的話,僅是能在爭流目光注視下鎮定自若這一點就足夠令人讚歎的了。
不過這不妨礙彆的。
她伸出一隻手,爭流便上前遞上一把劍,無影眼皮跳了一下,那把劍古樸簡單,上麵幾乎沒有絲毫裝飾,連花紋都隻有寥寥幾道,但無影不會小覷了它,剛才就是這把劍發出了致命的一擊,險些要了他的性命,若非他當機立斷的話。
不過劍再厲害也沒什麼,關鍵要看在誰手裡。
無影目光落到安然握劍的手上,那隻手白皙無暇,纖細柔軟,微小的動作也透著一股優雅,很美,無影有些不能確定它是不是一名劍客的手。
無影保持著笑容,聲音輕快道:“咱們這就要開打嗎?要不要再商量商量?”
安然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搖了搖頭,沒什麼可商量的,誰讓他往這邊來了呢。
“好吧,”無影攤開手,做出一個無奈的姿勢,歪了歪頭道:“那總要告知我你的姓名吧?本座可不殺無名之輩。”
後一句純屬隨口胡言,死在血魔手下的無名之輩多了去了,不乏無辜者,他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更不是名不符實。
安然從袖子裡取出了一枚玉佩,懸掛在腰間,一見這個玉佩,無影就明白了,“原來是樓主當麵。”第一樓的標誌,誰不認識。
他本來還存在的兩分隨意都消失了,警惕更上一層,笑容也更加虛假:“是在下孤陋寡聞了,沒能認出樓主。”
“無妨。”
安然終於出聲,聲如碎玉,又帶著些疏離冷意。
“出招吧。”
她截住了無影沒完沒了的話,再不打,其餘人要來了。
無影手掌微微收緊,眼中閃過一絲掙紮,要動手嗎?他不想動手,自己這邊一個人,對手有兩個,甚至等會可能還有更多,他不想冒險,隻想逃,輕功不就是這個時候用的嗎。
可惜安然沒給他這個機會,安然的劍蓄勢待發,積蓄已久的力量怒氣急待發作。
不動手也不行了,無影一認清這個事實,立刻將猶豫遲疑等的心思斬去,袖袍一振,數枚暗器飛了出去,同時他使用輕功,飛快近身,手腕翻轉間刀光刺目。
安然以爭流劍格擋那些暗器,哪怕沒有武器,她自身的身法也足以使她避過暗器。
戰鬥之中無影還是震驚了一瞬,為安然絕妙的身法。
他自己就是一個輕功好手,身法不凡,自然能看出門道來。
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甚至能夠同時看到數個身影,哪個是真身,哪個是殘影,當真無法分明白。
對方的速度太快了。
無影有些心涼,但他到底也是江湖有名的高手,目光堅定無比,沒有一絲一毫動搖。
有幾道身影追逐著無影而來,或是白發蒼蒼的老者,或是詭古板的中年人,或是彬彬有禮的青年。
武功到高深處的人哪怕壽命不能得到太大的增加,但身體卻能長久的保持巔峰狀態,不過也要看個人喜好。
“血魔——”
眼看著他們就要投入戰場,爭流一步上前,幾人並不能看清楚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隻一個瞬間,連殘影都沒有看到,那人卻已經站到了他們麵前。
“閣下這是何意?”
他站的位置太巧妙了,巧妙的幾人沒法忽略他的意圖。
要不是他這一手已經顯示了他的實力,知道他不好對付,有性急的人已經上前對他動起了手。
玄衣玉冠的青年冷漠清雋,立於巍峨昆侖之中,自有一股出塵仙意,他冷冷一瞥幾人,“莫要上前。”
幾人麵色變了變,對真正站在頂端的眾人來講,道德規矩什麼的並不能束縛他們,此時若不上前,幾乎等同於將藏寶圖拱手讓人。
彬彬有禮的青年一展折扇,敲了敲手心,一雙眸子深邃幽暗,他輕歎了口氣,“得罪了。”
說罷,他身形已經衝上前去,附庸風雅的折扇刹那間變成了奪人性命的利器。
藏寶圖關係著破碎虛空的秘密,哪怕有一絲可能,也沒有幾個大宗師願意放棄,至少前來的幾人不能。
爭流此刻手中無劍,但他本身就是劍,一道劍氣自指尖飛出,與敵人交起手來。
“大宗師境界的劍客?”
還沒有動手的一位老者疑惑道:“何時天下多了一位劍仙?”
大宗師境界的武者劈山分海不在話下,已經足以稱為陸地神仙,尊稱一聲劍仙也沒什麼。
老者撫著臂彎裡的拂塵,拂塵白如雪堆,可見主人平時對它的愛護。
“我怎麼知道。”
一聲嗤笑從旁邊傳來,麵容古板的中年人並沒有看他,臉上表情也沒有一絲變化,就像剛剛的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老者一隻手一下又一下梳理著自己的拂塵,不帶一絲火氣平靜道:“老道又沒問教主,教主急著插什麼嘴。”
中年人不發一言,但沉默的氣息卻使老者嘴角微揚。
幾人看著場中兩方戰場,大宗師全力打起來會造成很大的破壞,四人都很收斂,並且有意將戰場往外挪移。
老者長長歎息一聲:“哎,教主,你說待會老道能不能找他們要賠償金。”
雖然幾人有收斂,但昆侖山的花花草草依舊經不起他們的折騰,被摧殘得分外可憐,看得老者一陣心疼,這是昆侖山啊。
中年人麵無表情,眼中卻露出一絲嘲笑:“那要看最後活下來的是誰。”不是誰都給昆侖麵子的,比如血魔無影,他可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麵從昆侖掌門手裡搶走了東西。
老者又深深歎息一聲,滿含悲憫。
中年人臉上閃過厭惡,“牛鼻子,收收你惡心的表情!你又不是那群禿驢!”
老者緩慢梳理著自己的拂塵,沒有受到一絲影響:“教主,圓一大師聽到你的話會傷心的。”
中年人冷笑一聲,卻沒再開口了。
兩人你來我往說話的功夫,場中局勢瞬息萬變,高手過招,前期的試探過後,往往很快就能定勝負,而現在,試探期已經過了。
安然始終麵含淡笑,手中長劍不疾不徐,慢悠悠地落下一道道攻擊,明明看著沒有太大殺傷力,與之前也沒什麼區彆,但隻有身處其中的無影才知道他麵臨的到底是多大的威脅。
劍為百兵之首,十個武者有五個用劍,無影一路走到大宗師,麵對過的劍不在少數,被他親手折斷的劍也不少,卻從來沒有一把像麵前這把一樣。
看著脆弱,輕輕一推似乎就能推開,可無影采取了很多手段,對方僅出了一劍,他連續變換了一十八招依舊不能使她的劍改變方向,哪怕偏離一絲一毫都沒有做到。
它依舊落了下來。
在這一刹那間,本就不快的劍在無影眼中更是放慢數倍,可他卻沒有能力去反擊,在這一劍中,他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前路。
大宗師之上是破碎虛空。
誰都知道這一點,哪怕是後天的武者都能隨口道出。
但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做。
無影在大宗師境界也停留了許久,但在這一劍中,他卻仿佛看到了大宗師之上的天地。
哪怕不是,那也是他不能企及的前路。
對死亡的恐懼和心馳神往一並遺留在了他的眼中,他緩緩倒在了地上,殘破的花草枝葉靜悄悄的,落在了他的衣擺與四周。
老者和中年人臉色都不如何好看,拂塵被揉亂,老者的手輕顫。
他本打算攔下這一劍的。
無影死了,對他並無好處,他並不想讓藏寶圖落到彆人手中。
與此同時,又有一劍落下,與安然不疾不徐的劍不同,這一劍更快,更驚豔,絢爛無比的劍光劃過,這不似人間的劍光又帶走了一位大宗師的性命。
折扇碎了幾半,一截扇骨落在老者腳下。
他又沒有攔住。
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那一劍被他看到的時候,青年的咽喉就已經被劃破。
一滴圓潤的血珠緩緩落到地上,四濺開來。
輕響聲驚醒了老者,他又撫摸了下自己的拂塵,語含讚歎道:“樓主果然名不虛傳,就是不知這一位劍仙又該如何稱呼?”
竭力平靜下來的語氣中暗藏著一絲凝重,爭流收斂了氣機,靜靜站著,如同最美好的雕像,不發一言,卻沒有人敢忽視。
他從來都是這樣的,除了安然,最多加上一個小五,小世界裡的其餘任何人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除非有安然的吩咐。
安然淡笑看來,二十幾歲的骨齡讓老者驚疑不定,骨齡不會騙人,但實力也不會。
她沒有去取藏寶圖,劍身纖塵不染,沒有一滴鮮血,她沒有回答老者的話,問道:“兩位可要一試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