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聲悲傷的呼喊：“皇額娘——”
那一句句焦急的哭聲：“皇瑪嬤——”
甄溫柔看向兩老離去的方向，又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停在原地駐足不前。
恰好紅燈亮起。
兩老停在路中央，和旁邊的男人念叨著說話。
是跟上去——
還是往這邊走？
甄溫柔彷徨且猶豫。
許久以後，她還是輕輕落在父母身邊，貪婪的注視著父母的麵容。隻是這一回，眼角餘光裡滑過的麵容讓甄溫柔微微一怔，隨即側首看向陪伴在父母身邊的男人。
起初，甄溫柔沒有認出他來。
畢竟這麼多年不見，雖然師兄輪廓沒有大變，但是額頭眼角都爬上了皺紋不說，茂密的頭發也偷偷往後挪了幾步，隻是眉目間那種清雋英氣卻是沒有褪去，多了些時光給予的儒雅和穩重。
師兄怎麼會在這裡？
甄溫柔還沒來得及疑惑，耳邊就響起了爸爸的念叨聲：“小華啊……你都這個歲數了，總得找個伴兒才是。”
“叔叔，沒事的。”
“怎麼沒事，叔叔阿姨看著你那麼久，都把你當自己的孩子看待，說到底也是溫柔那孩子和你沒緣分……隻希望你能找個伴兒，日後也能有個相互扶持的人。”
甄溫柔怔怔的。
紅燈在此刻轉綠，她來不及多想伸出手抱了抱爸爸，又抱了抱媽媽，最後……輕輕抱了抱師兄。
甄溫柔鬆開手，看著父母和師兄走上人行道。她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而後又停了下來。甄溫柔轉過身去，跑回擺滿鮮花的原地，拉著自己的手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奔跑而去。
琪琪格沒有注意到。
父母和師兄的腳步齊齊一停，老人莫名落下了淚珠，而師兄則是回首看向另一邊，驟然升起悵然若失的感覺。
好像又和溫柔告彆了一次。
老人摘下眼鏡，擦拭著眼角淚珠，恍惚間似乎看到一個奔跑的熟悉身影。他急急戴上眼鏡，怔怔的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頭，幽幽歎息了一聲。
琪琪格跑進迷霧之中。
聲音越來越大，除去呼喊聲哭泣聲以外，陣陣熱氣也隨之襲來。
琪琪格勉強撐開眼皮。
隻是她的眼前是一陣陣的發黑，根本看不清四周不說，身體一陣陣的發軟，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掌心和熱炭般灼熱滾燙，背脊卻又在冒著冷汗。
琪琪格難受極了，唯有掙紮著動了動。
正在為她掖被角的人動作一停，隨即熟悉的呼喊聲在琪琪格耳邊響起：“皇額娘？皇額娘！禦醫！禦醫！皇額娘醒了——！”
啊，是康熙呢。
下一瞬響起的是陣陣驚呼聲和腳步聲。
“皇太後醒了！”
“周禦醫——周禦醫！主子醒來了！”
琪琪格能感受自己被幾雙手小心翼翼的扶起來，再然後是兩勺子清苦的藥汁擠入唇中。
強烈的苦味如針刺入大腦。
琪琪格原本還有點昏沉的腦袋瞬間清醒，抬眸看向身旁眾人。
扶著自己坐起身的是康熙。
琪琪格當即就被嚇了一跳，隻見康熙的臉頰瘦得凹陷，眼睛底下更是青黑，容顏憔悴不複昔日的俊雅。
琪琪格開口：“皇——”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臉蛋痛苦得皺成一團。乾燥的喉嚨讓琪琪格有種砂石磨礪的感受，她下意識咳嗽兩聲，嘴裡瞬間充斥著甜腥味。
呼吸間的異樣讓她伸手摸向鼻尖。
琪琪格下意識用力一扯，伴隨著甜腥氣一根胃管從她的鼻腔而出。
她用力咳嗽幾下，幾滴獻血飛濺開來。
周遭眾人亂作一團，琪琪格用力呼吸幾口，隨後努力發聲：“……水。”
話音落下，眾人的動作一停。
率先回過神的是滿臉倦容的皇後，她將藥碗擱在小幾上，轉手將一碗清水遞到琪琪格的唇邊。
琪琪格幾乎是狼吞虎咽的喝著。
清水如同甘露落在乾裂的大地上，瞬間撫平了喉間的刺痛。琪琪格的精神一振，而後向四周看去：不止是皇帝和皇後，屋子裡還有太皇太後和淑惠妃等人，人人臉上都掛著黑眼圈，又是哭又是笑的看著自己。
見琪琪格有反應，眾人下意識湧上前來。
而後還是太皇太後將所有人喊住，她吩咐太妃們到次間等候，趕緊讓等在外頭的禦醫進來。
禦醫們魚貫而入。
其他人不說，太醫院院首周禦醫好似一下老了十歲，頭發大半花白，背也急劇佝僂下去。
琪琪格對此驚疑不定。
禦醫輪流上前診了脈，然後低聲討論片刻。他們的麵上揚起兩個月以來的頭一個笑容：“恭喜皇上，皇太後的病情已然好轉許多，後頭隻要高熱不起，好生修養便是。”
康熙終於能鬆口氣。
太皇太後和皇後眼前一亮，緊繃的臉龐一鬆，眉眼間都流淌出歡喜之色。
等禦醫去次間裡開藥方，太皇太後便立刻迎上前來：“你這孩子還好意思說哀家身體不好，瞧瞧你，這回可把咱們給嚇壞了。”
皇後連忙勸著：“皇瑪嬤，皇額娘才剛剛蘇醒，等日後好些了再說也來得及。”
太皇太後冷著臉。
琪琪格還有點迷糊：“不就是……發了個燒嗎？還有給我插胃管做什麼……”
皇後神色古怪。
太皇太後打斷琪琪格的話語，她沉聲道：“你啊，發了個燒？你已經足足昏迷了一個多月了！”
琪琪格：“…………啊？”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後，沒想到皇後也點了點頭：“再過三日便是大年三十了。”
琪琪格：…………
琪琪格徹底傻眼了。
再然後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而後保清和保成出現在門外。尤其是保清，他一臉的緊張和忐忑，等看到琪琪格眨眼的時候，保清再也控製不住，哇哇哭著衝入琪琪格的懷中：“皇瑪嬤，皇瑪嬤，皇瑪嬤！”
琪琪格眼前一黑，悶哼一聲。
皇後趕緊將兩個敦實的孩子挪開：“你們皇瑪嬤才剛剛蘇醒，身體還虛弱得很，不能這樣胡亂撲上去，知道沒？”
保清抽抽鼻子，悶聲悶氣的應了是。
他乖乖地重新在床邊站好，拉著琪琪格的手小心翼翼的詢問：“皇瑪嬤痛不痛？保清幫你呼呼。”
琪琪格輕笑了聲：“皇瑪嬤……沒事。”
她的精神還沒有完全恢複，說了兩句話就有點疲倦，眼睛半合不合的時候就見保清一臉緊張的撲過來。
保清眼裡含著淚珠。
琪琪格下意識打起精神：“皇瑪嬤沒事，皇瑪嬤就是想打個瞌睡。”
保清這才放鬆點。
他噠噠噠的跑到旁邊，小手用力將椅子推到床邊。保清穩穩坐在床榻邊，圓滾滾的眼睛直直盯著琪琪格。
琪琪格：“……保清。”
保清一本正經：“孫兒看著皇瑪嬤，皇瑪嬤睡吧。”
可你這樣盯著我咋睡覺？
琪琪格瞧著保清眼底的青黑，再看看周遭眾人並無異議的模樣，最後也沒有反駁了。
想來保清也擔驚受怕了許久吧？
琪琪格拉了拉被褥，在保清的注視下，她乖乖的合上雙眼。
倦意如潮水般湧來。
幾乎眨眼的功夫琪琪格便熟睡了過去，以至於沒看到她熟睡以後保清便一臉緊張的湊上前來，小心翼翼的像是觸碰易碎琉璃般的，輕輕碰了碰琪琪格的額頭。
然後鬆了口氣。
琪琪格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她。感覺自己身體比昨日要來得舒暢許多，不過也隻是能在烏日娜的攙扶下坐起身來。
宮人們麻利的在床上支起小桌子。
而後宮人在小桌子上擺上一盅熬得柔順細膩的肉糜粥……除此之外彆無他物。
琪琪格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隻是咕咕直叫的肚子讓她無心思考這些，麵對色香味俱全的肉糜粥，她手執湯匙便是舀起一勺放入嘴中。
肉糜粥熬至細膩順滑。
柔軟的豬肉沫沒有一丁點的腥味，配上爽脆的木耳蘑菇和蔬菜，香甜可口讓人欲罷不能。
琪琪格一口氣喝了一碗。
她眼巴巴的瞅著烏日娜：“再來一碗。”
烏日娜板著臉。
她努力不對上琪琪格的雙眼：“主子昏迷一個月有餘，禦醫們說了得少量多餐，再過一個時辰才可以喝下一碗。”
琪琪格如遭雷擊。
她失落的看著一盅肉糜粥，覺得整顆心都要碎了。琪琪格可憐巴巴的看著烏日娜，水汪汪的眼睛，裡麵放開的乞求光線，都讓烏日娜的良心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烏日娜：“……唔。”
琪琪格繼續增加光線濃度。
隻可惜兩人的交鋒被保清叫停。
保清雙手叉腰，大喝一聲：“烏日娜！”
正在抵抗邊緣的烏日娜一陣激靈。
醒過神的她冷汗直冒，趕緊端起粥碗趕緊退下：“奴婢過一個時辰……再來！”
琪琪格：“……切。”
就差一點點了吥！
保清將椅子拉到琪琪格床邊。
他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胸，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盯著琪琪格：“皇瑪嬤，到休息的時間了。”
琪琪格愣了愣：“……哎？”
保清繼續道：“皇瑪嬤，躺下休息吧。”
琪琪格不樂：“皇瑪嬤才剛剛醒來。”
保清板著臉繼續道：“皇瑪嬤，到休息時間了，躺下休息吧。”
保清這是變成機器人了嗎？琪琪格槽多無口，連忙笑道：“保清今日不上課嗎？”
保清不回答，怒目瞪著琪琪格。
琪琪格了然，她熟練的伸手將保清攬入懷中：“放心吧。皇瑪嬤不再會昏迷的哦。”
保清：“……嗯。”
然後他繼續盯著琪琪格：“皇瑪嬤，到休息時間了，躺下休息吧。”
琪琪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