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插翅難飛(十)(1 / 2)

眼鏡男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背對著他, 斜斜靠著牆, 固執地不肯靠近。

這個姿勢充滿了抗拒性,寇冬瞳孔的目光凝聚了些, 手指插進褲袋,在那片鱗片上摸了摸。脫落下來的鱗片不像是生長著的那般滑膩, 它更像是薄薄的寶石,圓滑的邊緣異常鋒利。

“我不需要你來安慰我。”終於平息了些後,眼鏡男嘟囔著說——他這句話的發音也怪極了,好像是舌頭堵著嗓子眼兒,勉強吐出來的模糊不清的詞彙。

“多餘。”

說完這話,他站起身來,步履蹣跚朝著角落走去。寇冬站在原處, 手又摩挲了下那枚鱗片, 心中逐漸明悟。

他怕這個。

走回去時, 寇冬問宋泓:“你對那個程序員了解多少?”

宋泓顯然沒想到他這個問題, 微微一愣。

“程序員?……哦,說的是戴眼鏡那個, 沒多少。我和他在外麵並不認識, 但他看起來膽子不大。”

這話說的算是給眼鏡男麵子。實際上何止膽子不大,阿雪這麼個姑娘家也沒像他嚇成那樣。從剛進入副本開始, 眼鏡男就一直處於一種過於緊繃的防備狀態, 神經纖細的隨時都能斷掉。

如果不是機械手的確需要他, 宋泓也不會對他客氣。大家進遊戲為了什麼都心知肚明, 實在沒必要在無用的人、事上下功夫。

他問寇冬:“他有不對?”

寇冬點點頭, “十有八-九。我想進他房間看看。”

宋泓看著他的表情有點奇異,若有所思打量他。等寇冬察覺到,問:“怎麼了?”

宋泓才將深思的目光收回來,摸著自己的下巴。

“你真是第一次進遊戲嗎?”他說,“不太像啊……”

他見過很多第一次進遊戲的人,大多是因為龐大的財富動了心,決定鋌而走險——比如最早死的那個中年男人,臉上都寫著對於貢獻點的渴望。

但有這個心,卻往往沒這個命。新人通常喜歡獨自行動,並不願意組團來分走貢獻值,大部分根本撐不過遊戲過半。

“你太冷靜了,”宋泓道,“冷靜的反而有點不太正常。”

寇冬:“怎麼?你懷疑我了?”

相信我小老弟,要是你也一進來就好感度nc滿級,你也會冷靜的。

你們不冷靜,頂多是遊戲輸一把——我要是不冷靜,那能被nc活吞了。

“這倒不會,”宋泓笑了笑,“說不定有人——天生就適合這裡呢。”

寇冬眯起眼,問:“這能算是件好事?”

宋泓:“的確不算。”

他將手插進口袋,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會把那個程序員引出去,但不能保證時間。”

“沒事,”寇冬回答,“儘力就好。”

宋泓臉上的笑紋更深了點,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轉過一個角落,發現與他同隊的阿雪正抱臂站在那兒等他。小姑娘這會兒把一頭黑發紮起來了,束的高高的,看起來有一種與她這個年紀不符的陰鬱冷漠。

“彆繃著張臉,”宋泓忍不住伸手去掐她麵頰,“還是得多笑笑,年紀輕輕老氣橫秋的。”

阿雪一側頭,麵無表情地躲過去,反問他:“你答應了?”

“不是你讓我答應的嗎?”宋泓無奈道,“你昨天晚上叨叨念了半晚,不就是說要答應他的請求?”

他其實也看不懂這小姑娘,雖然不大,可眼睛裡頭總跟裝著世事蒼涼一樣,看東西又格外敏銳,“你該給我一個解釋了吧?”

阿雪的唇角好像掠過了薄薄一點笑。她推了推臉上眼鏡,簡單道:“我懷疑他和實驗體之間有彆的關係。”

“怎麼說?”

“褲子。”小姑娘言簡意賅,“他隻有褲子上沾了黏液。”

那時他們沒有脫下白大衣,第一次被實驗體群起而攻,好容易逃脫後,所有人都狼狽不堪,實驗體的黏液沾的到處都是,尤其集中在脖頸處。

阿雪伸出手,去掐身邊人的脖子。

宋泓:“……你乾什麼?”

他呼吸都有點兒不穩,恍惚間又記起了實驗體幾乎掐斷他呼吸的力道,莫名其妙望著她,“這什麼意思?”

“如果有人對你做出這個舉動,”小姑娘板著臉問他,“是什麼意思?”

“還能什麼意思,”宋泓說,“想殺了你唄。”

“很對。”

小姑娘又蹲下身去,纖白細小的手掌牢牢扣住了他的腳及小腿。

“如果是這個呢?”

宋泓張了張嘴,忽然有些猶豫。他輕聲道:“想將人拖走?”

“沒錯,”阿雪瞳孔深處好像有一簇火焰在搖晃,“對我們皆是死局,唯獨對他是生局——”

“如果不是他和這個副本的nc有特彆聯係,那我就隻能理解為,整個遊戲都對他網開一麵了。”

宋泓終於明白,隻是心裡仍有些疑問,“你不怕他是站在這遊戲那邊的?”

小姑娘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裡頭充滿了毫不遮掩的鄙夷,“你們這些男人,是不是都不長眼?”

宋泓無端被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如果真是一邊的,這些nc就不會那麼看他了。”小姑娘說,“那種目光……”

如果有實體,那種目光足以將人剝皮扒骨,吞吃入腹。

墮落的愛遠比恨可怖。

與此同時,實驗體s在培養皿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攪動著水波,將自己修長健壯的身軀搖晃起來,深藍色的魚尾將水花打的雪白一片,嘩啦作響。他纖長尖利的手覆著自己的鱗片,瞳孔裡蒙上了一層薄霧,重重地將尾巴拍打在了玻璃上。

在響亮的撞擊聲中,有什麼東西從他身下掉下來了,咕嚕嚕滾至培養皿底部。那些圓潤的珠子蒙著乳白色的光暈,劈裡啪啦灑落的到處都是。

他細長的瞳孔裡透露出一絲滿足的意味,尾巴於營養液中翻卷,張開嘴時,裡頭有兩顆尖利的獠牙。

“我的。”

實驗體s發出模糊的聲音,直直盯著空中一處,咧開了唇角。

“——我的。”

眼鏡男被喊出來時相當不耐煩,隻把門拉開了一道縫,從縫隙裡頭警惕地露出眼睛掃視一圈,在看清麵前隻有宋泓阿雪兩個人時,似乎鬆了口氣,“你們乾嘛?”

“你一直在裡麵怎麼行?”宋泓溫和地說,“你不指揮,我們也不知道從何做起。”

“不就是個機械臂嗎,”眼鏡男說,“我餓都餓死了,暫時沒力氣陪你們弄這些。”

餅乾已經消耗了不少,哪個玩家也不敢隨心所欲地吃。一說起餓,連腸胃都跟著抽搐。

宋泓:“所以更得抓緊時間出去,一直在裡頭關著,後患無窮。”

眼鏡男仍然相當警惕,“大家都在外麵?”

宋泓:“對,他們幾個在四樓,咱們先在一樓整整設計圖吧。“

他這句話讓眼鏡男動搖了下,終於猶豫地從房門裡邁出腳,“好吧。”

在他出來的瞬間,立馬就將門關上了。

宋泓不動聲色,“我看中了二樓一個零件……”

“二樓沒有可用的零件,”眼鏡男打斷了他的話,慢吞吞拖著步子,“你不要亂拆試驗台。”

幾個人越走越遠,終於拐了個彎消失不見後,寇冬才從對麵打開了門,並熟門熟路掏出了鐵絲。

遊戲係統:【……】

唉,真是學壞一出溜。這放出去,都是危害社會的料。

這一回動作比上一次快多了,幾下捅開後,寇冬一閃身進了房,謹慎地又將門關上。

直到確認外麵沒動靜,他才抬起頭打量了圈。

眼鏡男的宿舍和其他人的沒什麼不同,都是標準的四人間,上下鋪,床上鋪著一模一樣的灰撲撲的被子,甚至連個背包也見不著。乍一看,就是個普通的房間。

就是窗簾拉的嚴實,一點光也沒有。

寇冬伸手翻了翻被褥,也沒找著什麼,就從犄角旮旯裡看到了眼鏡男藏起來的一小包壓縮餅乾,藏的挺嚴實,寶貝一樣。

“唉,”寇冬長歎一聲,“這破遊戲都把人折磨成什麼樣了,如今看見餅乾都反胃……”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章魚小丸子。

係統:【並無所獲。】

它聲音裡有種隱秘的歡喜。

“怎麼沒,”寇冬也不知聽沒聽出來,挑挑眉反駁它,“好歹有點兒吃的呢,夠一天的。”

他的手還在被褥上拍打著,一點點摸索。

如果不是怕鱗片,眼鏡男非擰巴著背對著他乾什麼?總不能是那什麼多了腎虧吧?

這被子上也沒地圖——

等等。

寇冬的手忽然摸到了一小條突起,藏在被罩下麵,並不明顯,薄薄的一片。要仔細地一寸寸摩挲過去,才能發現裡頭藏了彆物。

他將被罩徹底拉開來,將自己的手臂伸進去翻找,找出來時微微吐出了一口氣,竟然笑了,“原來是這個。”

被他掏出來的,分明是另一件被抓的破破爛爛的白大衣。

係統:【你想到了?】

寇冬說:“老物件了。”

第一次搜查時,他就發現了那六件衣服,當時還覺得奇怪。

他們明明是七個人,可那裡隻扔下了六件。那時寇冬還以為,少的一件被最開始引導他們的nc穿在了身上。

如今看來,並不是這樣。

寇冬將衣服翻轉過來,看到了上頭佩戴著的金屬胸牌。那胸牌上沾了褐色的血,他用食指使勁兒擦拭,摳掉汙漬,才看清了下麵的字:金所長。

他將衣服撐開,細數著上麵的痕跡。

抓的,咬的,一道道黏液,噴濺的血……幾乎他們現在見到的所有實驗體都在上頭留下了攻擊痕跡,除了實驗體s。

這一切都呈現在這塊底布上,組成的效果著實讓人反胃不適。光是看,也知道這人到底被撕咬成了怎樣血肉模糊的模樣。

他拿著那件衣服,將那塊胸牌取了下來,若無其事揣進了兜裡,就緊緊碰著鱗片。

旋即,他打開門,坦然自若地走了出去。

機械手臂有了一定進展,眾人終於初步搞出來了個雛形,這讓大家都隱隱鬆了一口氣。到彙合時,眼鏡男卻像是覺察到了什麼,猛然掉頭快步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宋泓目光含了擔憂,看了寇冬一眼。寇冬沒什麼反應,仍舊不動聲色站著。

沒一會兒,眼鏡男陰鬱著一張臉從宿舍裡出來了。他徑直走到寇冬麵前,嘶聲問:“是不是你?”

寇冬神色無辜極了,光看模樣,簡直是活脫脫一朵小白蓮,“什麼?”

“拿了我的東西,”眼鏡男緊盯著他,“是不是你?”

寇冬說:“大兄弟,說話要負法律責任的——你這可是誹謗,我是那種小偷小摸的人嗎?”

係統為他的厚臉皮折服。

眼鏡男又將目光投向宋泓,“那就是你!”

宋泓更冤,連連擺手,“你丟了什麼,就賴我身上了?”

其他人也走過來,七嘴八舌追問是少了什麼。這其中寇冬的聲音最響亮,反複催問眼鏡男說出是什麼東西被拿了。

眼鏡男煩不勝煩,最後扔下一句,“不用你們管!”

“這就不對了,”罪魁禍首臉不紅心不跳教育他,“不說出來,我們怎麼好幫你找?”

眼鏡男:“……”

我真是謝謝你。

寇冬:“看你這麼諱莫如深——”

他刻意拖長了音調,眾人都看過來,等著聽他下句說什麼。

結果這位說:“該不會丟了心吧?”

“……”

全場人同時感到一陣反胃。

媽耶,土味情話問答。

“不對嗎?”寇冬說,“這套路我之前看得可多了,——是不是你拿的?——什麼?——我的心,你要好好待他。難道你不是想玩這個?”

玩家都深感震驚,並把詫異的目光投向眼鏡男——怎麼還有人會想玩這個!

眼鏡男看著臉也要憋綠了,眼看風評被害,不得不陰惻惻道:“不是。就是點餅乾。”

“嗨,”寇冬鬆了口氣,“早說啊……”

他拍拍眼鏡男肩膀,刻意用的右邊手臂,“這麼支支吾吾,容易讓人誤會。”

玩家:“……”

這除了你,應該也不會有人誤會吧?

眼鏡男也像是氣急了,一聲也不吭,隻擰著身體躲開寇冬的觸碰。在眾人散後,他忽然拉了寇冬一把,陰森森道:“那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要是拿了,就彆想丟掉了。”

說完這句,他唇角掀起來,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

寇冬專門靠他近點,“謝謝啊,大兄弟!”

眼鏡男差點兒把自己擰成麻花,沉著臉飛快走了。

直到人走了,寇冬神色才變了變。他手碰著那件東西,沉思會兒,說:“看來今晚得度過一段愉快的親子時間了。”

遊戲係統:【?】

寇冬:“唉,他剛剛威脅我,我真的聽的好怕。”

遊戲係統:【……???】

旁的地方它都不質疑,但是——玩家到底哪兒怕了?

寇冬:“主要也是喪偶式育兒不可取,既然孩兒他爹都承認了,我當然得好好促進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啊。”

係統終於忍不住問:【你就不怕孵出來的不是人魚?】

這要是發現頭頂戴的是綠帽,還不得現場把你給灌個滿滿當當。

寇冬:“嗨,總是存在基因突變的可能的嘛。”

係統:【……】

見鬼的基因突變。

拿這個說詞糊弄nc,真的可以糊弄過去嗎?

它也不知該怎麼形容寇冬,興許真是藝高人膽大——當天晚上居然就真這麼揣了蛋上了門,瞧見實驗體s還挺高興。

“孩兒他爹,我過來了。”

人魚湊近了些,深色的瞳孔專注地凝視他,神色甚至能被稱之為溫柔。

寇冬繼續高高興興道:“孩兒他爹,我還帶了點東西過來。”

實驗體s:?

寇冬讓開了身後的門,一大群實驗體猛地撞進來,挨挨擠擠,咆哮奔騰,揮舞著的觸手和爪子亂成一團,場麵一度變得非常混亂。

這場景,一時間讓人魚都陷入了沉默。旋即他把目光收回來,定定又看著寇冬,開口道:“你做什麼了?”

“唉,”寇冬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我也沒想到愛恨交織會是這麼個結果。”

他將那所長的胸牌塞進口袋,原本是想找個空房間先放一放的,但突發奇想準備試試這到底會招惹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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