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冬這人, 旁的都好。就一個毛病,格外想當彆人爸。
葉言之是真不能理解, 他澎湃洶湧的慈父情懷到底從何而來……
後來他仔細想了想,覺得這人就是純粹樂意占彆人便宜,典型的給他三分顏色他能給你開染坊的性格。這種性格還有兩個簡潔明了的字可以概括:欠-乾。
非得有個人把他這毛病給磨平了不可——摩擦的那種磨。
他深深地看了寇冬幾眼,把“儘快長大”這件事再次提上了日程。
耽誤不得了。
再耽誤,這人都能上天了。
能上天的寇冬繞著村子轉了兩圈,這回連個小朋友的影都沒看見。興許是因為上一回險些被他這個彆有用心的給收買了,這回家家戶戶都把孩子關在了門裡,壓根兒不把人放出來。
寇冬的泥人**失了用處, 隻好全塞給他崽, 美其名曰:有利於促進孩子的身心健康成長。
身心都是二十一歲的成熟男人葉言之:“……”
就這一手玩泥人的手藝和童心, 寇冬到底是哪兒來的底氣說這話。
他說起正事,“關於鬼,有線索嗎?”
寇冬眯起眼,模樣有點懶散。他腳撥了撥地上的草葉,說:“有。”
葉言之:“什麼?”
寇冬似乎在思索。隨即, 他慢吞吞說:“其實我有個挺簡單的方法。”
小人從他肩上支起來,望著他。
寇冬:“唉, 其實根本不用那麼大費周章。比如,我把我要洗澡的消息放出去……”
葉言之:“???”
這關洗澡什麼事?
寇冬:“凡是來偷看的, 都是鬼。——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葉言之:“……”
葉言之也說不清自己是氣好還是笑好, 恨不能敲他頭。
在青年心裡, 這遊戲就這麼猥-瑣癡-漢嗎?
葉言之感覺自己有點躺槍。
寇冬委屈的很:“不怪我把他們想的猥瑣, 你看他們乾的都是什麼事——一口一個灌滿一口一個生崽的,這難道不是因為他們自己就很癡漢?”
還有那個神像,把替身拉進去是乾什麼的彆以為他不知道——雖然紅布蓋著,可聲響蓋不住好嗎?
就那動靜,哪點兒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了?
通通都得回爐重造。
葉言之膝蓋更疼了。他沉默半晌,才說:“他們的想法,可能過於偏激。”
寇冬不可思議道:“你管這叫偏激?”
這難道不叫變-態?
“……”
小人徹底不吭聲了。半天後,他才拉著寇冬的一縷頭發,悶悶憋出來一句:“拿這個做決定,太草率了。”
以青年自己做鉤子——葉言之光是想想,都無法接受。
寇冬想了想,居然被他說服了。
“也對,萬一玩家中也有這種變-態呢。”
說不好,反正自從進入遊戲之後,他就覺得他格外有吸引神經病的潛質……
葉言之的膝蓋簡直被插成了篩子,緊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說了。
死去村民的棺槨被抬了起來,吹鑼打鼓地繞著村子走了一圈,向著南麵走去。
隻從表麵看來,這顯然是尋常的喪事。家屬哭哭啼啼,強壯的男人扛著棺,前後跟著吹打的樂隊,熱熱鬨鬨向下葬的地方行進。白衣,白花,白紙錢,隻有紮成的紙人是彩色的,上頭兩隻被塗的烏黑的眼睛看的人心慌。
寇冬在一家村民的房子門前又碰到了剛剛挨打的儺麵。那儺麵上畫著許多隻眼,各有不同,猛地一眼看上去簡直要讓人犯密恐。
是二郎神。
二郎神正蹲在地上,專心致誌地看什麼。寇冬走近了,才發現他在看腳印。
那是剛剛扛著棺材走過的人所留下的腳印,在這泥地上輕而易舉留下了痕跡。二郎神盯著看了會兒,頭也不抬地說:“你看出不對沒?”
他一出聲,寇冬才發覺,這正是昨天的土地。
那一口女聲是半點沒變的。
寇冬索性也蹲下來,認認真真看了會兒,“什麼不對?”
二郎神說:“深淺不對。”
她示意寇冬也在旁邊踩一腳。
等寇冬把腳抬起來,二郎神正兒八經地評價:“你比他矮,也比他輕,更重要的是,他還扛著東西,按理來說踩的力道應該比你重。”
寇冬:“……???”
說的好好的,為什麼要突然扯身高?
人身攻擊?
他憋屈,“我很高的。”
這是這個副本把我截短了!
二郎神說:“這不重要——重點在於,他的腳印比你淺。這說明什麼?”
寇冬裝糊塗,“什麼?”
二郎神歎了口氣,有點兒恨鐵不成鋼:“說明他那棺材裡沒東西,起碼不是死人。”
她站起身,催促:“快點,我們跟著去看看。”
兩個人不遠不近綴在了送葬隊伍的後麵,送葬的人隻顧著吹吹打打,一股腦地往前走,好像誰也不曾注意他們。
縱使如此,兩人還是跟的小心翼翼。他們穿完了最後一條街道,慢慢地發覺腳下道路變了。
不再是平整的土路,而是一條細細的羊腸小道。道路上生了不少青苔,苔麵上蒙著薄薄一層水霧。
麵前也驟然出現了彆的景象,尖尖的土堆一座座映入了眼簾,就在這黯淡的天色下頭,在連成片的樹林前麵。由於沒人打理,墳上的廢草早已生長的到處都是,密密覆蓋著底下的黃土。
荒塚枯林。
二郎神小聲問:“你昨天見沒見過這裡?”
寇冬搖頭。
第一天來時,他走完了整個村子,但無論怎麼走都是重複的街道,根本不曾走出村落,這還是頭一次來到墳地。
二郎神說:“我之前也沒看見。”
她密切關注著眼前的動靜,聲音壓得極低:“哎,下棺了。”
土已經掘好,由寡婦最後下了一鏟子,便將鐵鍬放至一旁。幾個強壯的男人合力將棺材抬起來,緩緩放置進了墓裡。
寇冬緊盯著那些人,忽然感覺到不對,他居然能從這樣的側麵看到他們露出來的牙。
“……”
他驟然意識到,他們是在笑。
他一一看過去,越看越頭皮發麻。
不是一個人,而是每個人——他們將這墳墓圍的水泄不通,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
這笑在這樣的場合、形勢下,一點都不令人親近,反而讓人毛骨悚然。
寇冬輕輕碰了碰二郎神,想示意她現在走。可旁邊的儺麵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牢牢盯著這一幕,連頭也不轉,情態簡直是癡了。寇冬連拽她幾下她都毫無反應,最後不得不重重拍了她一下。
這回,她終於渾身一哆嗦,扭轉過頭。儺麵上的幾十隻眼睛都朝向寇冬,她張嘴問:“乾——”
寇冬眼疾手快封住了她的嘴,將她剩餘兩個字都封進了喉嚨裡,心砰砰跳。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發了呆的緣故,她這聲音,根本沒有壓低。
他們如今蹲在一座墳後頭,離那些下葬的人並不遠,用這樣的音量說話,輕而易舉便能被對方聽到。
他小心探出一點頭,果然看見那些人扭轉著頭,神色狐疑,像是在四處尋找。
二郎神渾身都是僵的,像是剛剛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蜷縮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送葬的人在討論,旋即,四周猛地陷入寂靜。
寇冬心終於微微一鬆,還不等他徹底放下,他心便又猛地一提——
他聽到了腳步聲。
有誰踩在草葉上,發出來了簌簌的聲響,越靠越近。寇冬甚至不需要扭頭,都能感覺到對方搜尋的目光在這附近遊走。
他手慢慢地在墳上抓了一把土。
近了。
更近了。他們如今就在這座墳的背麵,隻要這個人再往前走兩步——
葉言之緊緊抱著他,動作更像是安慰。二郎神靠在他身畔,死死捂住了嘴,堵住可能從指縫中泄出去的呼吸聲。
寇冬聽到了重物拖地發出的刺拉拉聲響。那人好像把沉甸甸的鐵鍬舉了起來,就握在手裡頭,若是他們逃跑不及,鐵定要挨那麼一下。
跑嗎?不行。這地一覽無餘,除了這邊的墳根本沒什麼遮擋。況且這些抬棺人都身強力壯,兩人就算跑,也跑不過。
不跑?
那樣重的鐵鍬,就一下足以將人打的頭破血流。後麵會發生什麼?誰也不敢想。
總得拚死搏一搏。
寇冬咬著牙,做了最壞的打算,並示意二郎神待會兒分頭跑。他們屏著呼吸,感受著人的陰影慢慢籠罩上他們頭頂——
“啊啊啊啊啊!”
北麵忽然響起了一聲慘叫,像是哪一個玩家發出的。離他們一步之遙的nc愣了愣,隨即驟然調轉過頭,向著發出聲音的地方大步跑去。鐵鍬的聲音逐漸遠了,寇冬這才相信自己居然又逃過了一劫。他猛地拉了二郎神一把,示意趕緊走。
兩個人這才從墳墓後頭探出了頭,悄悄沿著小路回去,好在有驚無險,很快就看到了村裡頭的房屋。
這一驚非同小可,二郎神捂著心,直說自己簡直要被嚇出心臟病了。
寇冬倒是還好,隻是這時候就體會到他崽的好處了。
要不是有葉言之在,他怎麼也不會有這個幸運。
要知道,他自己可是連超市抽獎都抽到謝謝惠顧的超級非酋……
二郎神驚魂未定,還在往回看。
“他們抓住了誰?”
寇冬搖搖頭,心裡頭也有點兒沉,“不知道。”
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兩人一時默默無言,半晌後,二郎神才說:“今天多虧了你。”
寇冬:“我也沒做什麼。”
“話不是這樣說,”二郎神輕聲道,“是我差點兒惹出了□□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偏偏挑那會兒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