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的行蹤是宋泓跟來的。他不比寇冬, 被看管的嚴,頂了個少爺朋友的名頭, 倒是比之前更為方便。就算路上被三角眼他們看見了,礙著馬戲團的人開口將他們要了去護著,也不好說些什麼,隻瞪著眼望他。
宋泓因此得以活動自由,接連跟了拐子幾天, 好不容易才摸著對方住所。
都說狡兔三窟,這些拐子們乾的是沒天理的事,自然也不敢放在明麵上, 隻偷偷地私底下進行。他們隱蔽的地方藏在巷子深處,尋常人根本去不到,自然也談不上有所察覺。
“前頭那個巷子口得停,”他低聲道, “再往裡走,他們就能看見了。”
寇冬點了點頭,在臨近的街上下了車。遠遠地果然望見有個乞丐揣著手在那兒站著, 一雙眼機敏地左右打探,看著倒是個氣弱的長相, 隻是從頭到腳帶著股子無法掩飾的凶氣,和他那模樣大不搭調。
寇冬看了會兒,皺起眉。
“怎麼還有孩子?”
他隱約瞥見有拐子從那裡頭抱出了什麼, 裹在繈褓裡頭, 像是年紀更小些。遠遠看去, 隻是一團錦簇的花被子。
說完這話,他倒是自己反應過來,心裡頭登時一沉。
——也是。
既然是拐子,怎麼可能不乾買賣的勾當。
他冷笑,“他們的事業鏈倒是挺完整的。”
最小的、還不記事的孩子賣了,稍微大一點的就上街乞討。要是乞討討不著錢,又或者犯了錯,就放馬戲團裡頭改造,出來表演再掙錢——這麼一來,把每個人的價值都壓榨的乾乾淨淨,半點都不剩。
少年在輪椅上垂著眼,倒像是司空見慣,對這樣的場麵沒有任何反應。
他自上了車,並不開口說話,更不問去哪兒、直到此刻重新被放下來,才道:“是要來這?”
寇冬扭頭望著他,問:“先生,您知道什麼?”
少年聲音淡淡,道:“這可不是好玩的。”
這話讓宋泓心中不禁一慌。他們雖然猜測馬戲團與拐子並不站在同一陣營,可這到底是猜測。若是這人這會兒突然將拐子喊過來……
他目光有些猶疑,暗暗做足了動手的準備。
寇冬卻沒因為這一句慌張,他瞧著眼前人,道:“為何不好玩?我覺得有意思。”
倒是明晃晃的撒嬌架勢,一副被寵的理所當然的模樣,簡直像是在和親近的長輩說話。
這模樣看的宋泓更慌了。雖然說寇冬好像是支線劇情裡頭的吧,但就這麼跟個瘮人的NPC撒嬌,對方還很有可能是最終**oss……
怎麼看怎麼讓人慌神。
萬一人家不吃這一套怎麼辦?
萬一生氣了,二話不說就讓人抽木人呢?
少年蒼白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一叩,沒有半點生氣的模樣,周身氣息反而更柔和了些。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條素色絹帕,為麵前的孩子擦了擦臉,方才回答:“仔細傷了你。”
“……”
果然,在寇冬這兒根本不存在什麼萬一。
宋泓的心落回了肚子裡,甚至還隱隱有點牙酸。
這話說的,怎麼就跟剛在一塊兒還黏黏糊糊的小情侶似的呢……
他一時間甚至忍不住開始暢想,直到小姑娘不著痕跡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去看少年空蕩蕩的褲管,才讓宋泓猛地清醒過來。
是了。哪兒有正常人會是這個樣子?
況且,這也不是什麼好人。心狠手辣,脾氣無常——先前那幾個玩家被折磨成那樣,其中自然也和這馬戲團真正的掌權者脫不了乾係。少年可半點也不心思良善,隻是對著寇冬額外有點耐心而已。
“我想進去。”
寇冬說,指著裡頭人,“他們欺負我,我難道不該還手?”
少年收起手帕子,回答:“自然該。”
寇冬得了這一句,也就放了心,知道這人就算不會幫他,也絕對不會阻撓於他。他衝著宋泓兩人招招手,就蹲在牆角,三人靜等機會。
快到午飯時,放風人的精神明顯鬆懈下來,等著同伴過來接替。寇冬從屋裡走時,身上揣了點少年給他準備的貴重玩件,這時候就從兜裡掏出一片金葉子,遞給馬車的車夫,示意車夫駕車上前走一遭兒。
車夫沒接這金葉子,倒是把目光投向了少年。直到看到輪椅上的人點了點頭,他才把那東西接了過來,握在手心。
拐子鬆垮垮站在巷子口,忽然看到眼前一輛馬車過去,就擦著他肩膀,濺起了不少塵土。
他差點兒被了個正著,胡亂抹了把臉,心中難免有氣,“怎麼看路的?”
再看時,那馬車往前走時,車廂卻微微一歪。拐子眼尖,一下子就瞧見從那車門縫隙處滾落出來了什麼,金燦燦的。
乾他們這行的,眼力見都又快又準。他連個猶豫也沒,立馬裝著不經意上前幾步,待看清是什麼,登時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金子!
是金子!
他左右看了看,見無人在意,立刻便去撿那金葉子。後頭的巷子口一下空落落無人看管。趁這機會,寇冬急忙要推著人往裡進,少年卻攔了他,不緊不慢。
“先進去,”他道,“我隨後便到。”
身為NPC,這點本事還是得有的,更何況他根本不是個人。寇冬點點頭,便與宋泓兩人一股腦兒鑽了進去。他們幾個都身量小,並不引人注意,拐子一門心思在從天而降的這筆橫財上,也沒看見。
三人順利進了巷子,又往裡走了許久,才看見一處並不起眼的小院,門口處臟兮兮,被踩的到處都是泥灰印子。
這會兒是白天,大部分拐子們還沒起床。因為常有生人進出,院子裡也不曾養狗。隻是院門被從裡緊鎖,不好進去。
宋泓繞著這院子走了圈,倒是尋著了個空隙,“這塊兒有個地方。”
看樣子,許是哪家的狗刨出來的,挺小一個洞。好在三人這會兒都是小孩,勉強把自己擠進去,倒也能通過。
他們鑽過這洞,站在了拐子的院子裡。
前院是拐子們住的地方,還能聽見呼嚕聲。三人對視一眼,寇冬說:“先往後院去?”
宋泓兩人深以為然,偷偷沿著牆根兒向後頭摸去。後頭是個柴房,裡頭堆了好些柴火,還有兩間單獨的小屋子,同樣上了鎖,門關的嚴嚴實實。
走的近了,裡頭傳來女人哄孩子的聲響。
“睡覺覺哦哦,睡覺覺……”
剩下的沒有動靜的隻有一間。
寇冬從兜裡頭掏出一條細細的鐵絲,熟門熟路在門口蹲下了。即便是見過他這架勢,再見一回也還是讓人震驚,宋泓壓低聲音問:“你又撬門?”
寇冬點點頭,鐵絲在鎖眼裡來回轉動。
“但不一定開,我也沒試過幾次——”
話音未落,就聽見輕微的哢嚓一聲,鎖開了。
宋泓:“……”
阿雪:“……”
葉言之:“……”
寇冬頓了頓,把這句話改了改,委婉道:“有時候運氣比較好。”
他真不是那種偷雞摸狗的。
宋泓看上去心情有點兒複雜,半天才說:“沒事,我懂的。”
他懂什麼了寇冬沒懂,但感覺到他目光都變了。
就好像在看一個危害社會的不法分子。
房門被拉開一條細細的縫,三人都匆忙擠了進去。屋子不大,一下被塞得滿滿當當。
宋泓小聲:“踩著我腳了!”
“噓,”小姑娘把腳縮回來,重重拍了他一把,“彆吭聲……好重的血味兒,裡頭好像有東西。”
眼前很黑,沒什麼光亮。宋泓摸索著從兜裡掏出一盒火柴,擦亮一根,向眼前照了照。這一照他倒被唬了一跳,猛地把火柴扔了,低低爆了一句粗口。
“臥槽……”
那一下太快,兩人還沒看清,都有點兒茫然。
“怎麼?”
宋泓盯著眼前沉沉一片的黑暗,猶豫幾秒,才答:“眼睛。”
“什麼?”
“——眼睛。”宋泓重複道,“滿地的眼睛……”
這五個字聽起來,有一種極強的畫麵感,莫名讓人覺得脊背發涼。向來膽大的阿雪也好一會兒沒說話,寇冬倒是很鎮定,問:“是人的眼,還是動物的眼?”
宋泓道:“這倒是沒看清。”
坐在寇冬肩上的葉言之回答了,“是動物的眼。”
寇冬就放下了心,與宋泓道:“那再點一回吧。”
宋泓:“……”
這位是真的膽子大。
但寇冬說的沒錯,總在這處耽擱也不是個辦法。他重新摸索著掏出一根火柴,手上用了些力氣,狠狠在盒子側麵一擦——
一簇程紅的小火苗猛然跳躍起來,映著三個人蒼白的臉,也映亮了周圍的一小片。
看到的一瞬間,小姑娘也低低抽了口氣。
宋泓說的半點沒錯,滿地的眼。
那些眼珠子在地上散落著,鋪的密密麻麻,一眼看過去,簡直像是某種特殊的裝飾。角落處堆著旁的東西,毛發糾結,全都和在了一處,隻是毛發顏色粗細各異。仔細看去,原來高高堆積著的,都是動物的頭。
有堆得不太穩的,咕嚕嚕從高處滾了下來,一直到了阿雪腳邊。大而凶悍的眼睛瞪著,像是死不瞑目。
阿雪這會兒鎮定下來,用腳將那顆頭翻了翻,道:“是狗腦袋。”
“皮還沒扒,”寇冬道,“估計是要攢著賣錢。”
小姑娘點點頭,又道:“就是這塊兒地方給我的感覺有點怪。咱們再搜搜,不一定隻有這些。”
三人各拿了火柴,小心地繞過地上乾涸的血跡,在裡頭翻找。翻到最底下時,寇冬的手忽然觸碰到了什麼,是一個極硬的木盒子。
他向上拿了拿,竟然沒有拿動。
“幫把手。”
他對宋泓道。
宋泓也伸下去一隻手,兩個人同時將那木盒向上抬,費了不少力氣,終於把它抬了上來。原來這其實不算什麼木盒,看那大小,更像是半句棺槨——隻是作為棺槨又太短,裝不下一個成年人。
蓋子上密密麻麻都是鐵釘,不知釘了多少,根根都有手掌長,深而狠地紮進棺木裡。
葉言之說:“狗血淋頭,鐵釘封魂。他們怕這個。”
寇冬:“打開看看?”
宋泓仔細查看了遍,回答:“要打開恐怕得費點勁兒。這上頭釘的釘子太多了,不好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