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冬隱約覺著, 自己像是在這一團迷霧之中攥到了至關重要的線頭。
他將寫了字的紙團了團, 塞進了兜。
奇怪的是,他隱約覺得自己還聽到了什麼。七零八落的, 好像是——
不要相信係統……叫你爸爸?
……
神經病吧, 係統怎麼會突然抽風喊他爸!
寇冬覺得這一句簡直沒有任何邏輯可言。但抱著謹慎的求證態度,他還是戳出了對話框發問:【你看到我,會有什麼衝動嗎?】
譬如叫我爸爸的衝動?
係統也被他這一句問的懵了, 半天才遲疑地給了他個問號。
【?】
什麼意思?
寇冬換了種方式, 委婉道:【或者,你想不想當我的崽?】
係統:【……】
係統給他發來了一長溜的省略號, 顯然很是莫名其妙。
神經病吧,自己怎麼會把寇冬當爸爸?
寇冬:【我想也是。】
這聽起來就像是癡心妄想。
但仔細一思忖,寇冬居然還有點兒小失望。
【其實給我當兒子也不差,】他幽幽道,【我對崽還挺好的……】
係統冷峻道:【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
是我們根本不可能成為父子的問題。
寇冬:【……】
唉,好吧。
二胎夢想就此破滅。
他隻好移步去看自己第一個崽,葉言之還在床上睡著, 雙眼緊閉, 小臉紅撲撲。
光看眉眼,其實眉目深濃, 清雋俊美。
隻可惜放在這麼具巴掌大的身體上, 這份俊都硬生生轉變成了萌, 簡直是二頭身的小娃娃。
反正寇冬每一回看見都禁不住父愛大發, 要多薅他幾下, 好彰顯自己如山的父愛。
要是尋常,葉言之早該冷著臉心裡頭暗念他一萬遍了。但這會兒睡著,他也無法管,寇冬因此得以薅了個爽。美滋滋地把手抽回來時,才發覺自己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嗜好不良的變-態,而非慈愛的父親。
葉言之還在睡著,沒有任何睜開眼睛的跡象。
寇冬隻好自己去尋事情乾,沒有崽的幫助他是不會抽卡的,一個幸運E實在無法冒這個險親身上陣。他便每天往床上一躺,美滋滋喝個茶吃個薯片,日子過得既宅且廢。
但對於寇冬而言,已算是難能可貴的休息時間。
自打進入遊戲之後,他就沒從那群神經病的神經式愛意裡頭歇息過。好容易有了機會,時間卻又好像被無限拉長了。係統半天也放不出一個屁,能說話的他家崽又從頭睡到了尾,寇冬嘴閒了就叨叨係統,沒幾下就把係統說的近乎崩壞,對話框抖成篩子。
寇冬還十分欠扁地問:【要你是個人,是不是就揍我了?】
係統沉默了好半天,乾巴巴道:【不。】
寇冬稀奇:【難不成你還罵我?】
不是他說,係統看起來,真不像是會罵人的……
板正的讓人頭疼。
係統給他發了一長串省略號,末了,又給他發了一輪火紅火紅的太陽圖片。
寇冬盯著那太陽看了半天,沒看懂,【什麼意思?】
係統:【沒什麼意思。】
寇冬:【可我覺得好像有點兒不對勁。】
【是嗎。】係統冷淡道,【哪兒不對?】
寇冬:【……】
他心裡頭有個猜測。
難不成係統的意思是,要是係統是個人……
就日-他?
這個想法太過讓人毛骨悚然,寇冬寧願相信對方是想做他兒子。
他往床上重重一躺,心中禁不住想:這麼長時間沒有出遊戲,也不知道現實裡有沒有注意到的人,幫他報個警……
事實上,寇冬在遊戲主播界裡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本身有一種奇怪的魔力,甭管是什麼樣的NPC,好的也好壞的也好,通通都能收服於石榴褲下。——當然,這兒說的NPC僅僅是戀愛遊戲。至於後來遊戲領域擴展,居然連恐怖遊戲NPC都開始為他癡為他狂為他框框撞大牆,那就完全不是寇冬想要看到的了。
妹子們管他叫“冬神”,一是因為他的騷操作和吸引NPC的獨特魅力,二就是因為他的聲音還挺好聽,能讓人聯想到屏幕後頭坐著的帥哥,而不是矮窮挫。
她們還格外喜愛想象他與平台其他主播又或者企業高管的愛情故事。依照她們的話來說,冬神這個主播從頭到腳都洋溢著四個字:受氣滿滿。
隻是寇冬簽約的主播公司比較負責,從來不搞這種麥麩,每回看見類似的拉郎配帖子都會立刻向對方展示404。再加上寇冬失憶後便不再喜愛頻繁出門,以至於到了如今,寇冬還是主播界清清白白一朵小白花。
甭說是靠臉上位了,他連陌生人都沒見過幾個。在這渾濁的主播圈裡頭,他可以說是出淤泥而不染,獨自美麗。
寇冬每每想起都覺得難過。他辛辛苦苦直播攢下來的錢,都沒怎麼用,居然就進了這破遊戲了……
每每想到都悔之不及。
為什麼不氪金!
當初就該氪金——起碼還能擁有遊泳池。
苟到第七天,寇冬苟不下去了。遊戲給他的休息時長隻有七天,無論他願不願意,都得進副本。
他打開隊伍界麵,發現宋泓和阿雪兩個人都不在,頭像一同灰著。
“好吧,”寇冬喃喃道,“那我就先自己選個……”
話音未落,卻瞧見宋泓的頭像跳了跳,上線了。
小姑娘的頭像緊跟著亮起來,兩個人都卡著七天的期限回到了遊戲。
寇冬看了還挺高興,有兩個打過交道、靠得住的隊友,總比被分到不知道心誌的陌生人要強。何況小姑娘對於惡還有種特殊的感知力,相當靠譜。
還不等他發消息過去,宋泓的信息已然到了。
【進不進副本?】
寇冬:【進。這兩天你們沒上遊戲?】
宋泓說的含含糊糊,【在外頭查了點信息。】
他像是對這不願多談,隻道:【等咱們進去說。】
三人組了隊,進了團隊副本。本次副本的參與人數為6人,成就點為430點。
副本的名稱為眼見不為實,任務為成功活過八天。
……
眼見不為實,這實在不是什麼能讓人覺得心中踏實的字眼。
宋泓拿到之後心裡也有些發虛,他看眼身旁的人,低聲道:“那進去了?”
現實中的阿雪就立在他身畔。小姑娘頭發眼睛都烏黑,生的清秀,隻是臉上沒有半點多餘的神情。
她淡淡道:“進。”
宋泓略點了點頭,正式進入了遊戲。
寇冬把還躺在床上的他崽給抱起來,挺珍惜地放進了行李欄裡。
他同意了麵前的任務邀請。
三個人同時感覺到一股不由自主的力量拖著他們下墜,最終幾乎是重重摔在了什麼堅硬的東西上。與此同時,麵前響起了個中氣十足的男聲,伴隨著粉筆頭一同重重地砸過來:“乾什麼呢!——馬上都高三了,上課怎麼還這麼不專心?!”
這熟悉的叫聲讓三個人同時都渾身一顫,感覺到了一種油然而生的、發自內心的畏懼。
他們幾乎是下意識低下頭去,那一截扔出來的粉筆擦著幾人的頭頂,直直飛到了後頭。
寇冬身後坐著一個男學生,個子生的也比尋常人高,這會兒被扔了個正著。他發出一聲哀叫,手指下意識抓了把,將那黃色的粉筆頭從桌子上抓起來,苦著臉。
中年男人站在講台上。他看起來就像是尋常人都會遇著一個的那種老師,穿件普普通通的條紋襯衫,外頭還要罩件看起來挺老氣的圓領毛衣,微微凸出一小塊肚腩。
講台上擺著個黑色的保溫杯,他舉起杯子來喝了口,倒是沒什麼愧疚的神色,隻是虎著臉,教訓道:“叫什麼。”
無端被砸的男學生敢怒不敢言,隻好自認倒黴。
寇冬看著這個男老師,實在是覺得親切的打緊。他一時也想不起來為何親切,但光是看著,就好像他也曾切切實實被這麼個鮮活的老師教過似的。
宋泓輕輕咳了聲,儘量不動嘴唇,小聲道:“我都能猜到他下一句,你們這一屆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話音未落,中年男老師拿著個教鞭邦邦敲黑板,很有點痛心疾首的意思。
“你們這一屆!”他發表評價,“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寇冬有點兒想笑場,忙吸了一口氣,強行忍住了。男老師敲著黑板,還在訓:“這都不會!這都不會!!你們以為是替我學的嗎?我跟你們說實話,你們成績再差,我工資一分不少……”
這都是老生長談了,說的也不止一兩回。班裡的學生沒什麼表情,隻有幾個人懶懶散散應了聲。
寇冬夾雜在其中,倒是挺認真地點頭,覺得這話說的沒毛病。
男老師批完了人,終於扭頭開始講題。黑板上還有他剛剛畫的挺圓潤的一個圓,似乎所有數學老師都有這本事,手裡頭拿著粉筆,以手肘為圓心,轉著一畫一個準。
他開始講幾何。
學生做筆記的做筆記,發呆的發呆,也有人困的連眼睛也睜不開,頭一點一點在那兒表演小雞啄米。——無論怎麼看,這似乎都是教室裡發生的平凡日常。
這樣的日常,與“眼見不為實”這樣的標題和“活過八天”這樣的任務看起來毫無關聯,甚至可以說是違和的。
三人心裡頭都有些小小的疑惑。
寇冬沒有仔細聽課,隻是目光左右打量,很快瞥到班中有四個人坐在他們兩側,神情看上去也有些張皇,拿筆記筆記的動作也透著生疏,顯然是挺久沒有做過學生。
這些應當便是與他一同進來的玩家。
寇冬心裡有了底,與宋泓兩人對視了眼。
看來這次,七個人進入的都是同一個班級。那麼很有可能,主線劇情就集中在這班級裡。
隻是他扭頭再望望那四個人,又有些不忍直視。其中有兩個玩家的年紀明顯已經大了,哪怕這會兒係統默認令他們的外貌回到了十六七歲的青春年紀,卻也隻更改了百分之八十,沒能改掉頭發。如今那倆玩家一個地中海一個少白頭,實在是不能更顯眼。
班裡同學倒像是習以為常了,誰也不往那個油光發亮的腦殼上頭看。地中海男拿著高中的數學書,表情簡直像是在看天書。
偏偏這一會兒,男老師把卷子一攤,開始提問了。
“下麵,請兩個同學來黑板上做做題。”他巡視的目光環繞整教室一圈,“哪個同學上來?”
在場人心照不宣地低下了頭,避免和正在尋找倒黴鬼的老師對視。寇冬頭低的也快,不去和對方有眼神接觸,免得待會兒被一眼選中。
雖然他心中有點兒懷疑,這一招對好感度滿格的他是否能行通。
幾秒後,沒能搜尋到獵物的老師盯上了寇冬。
“就那個……第三排左邊第四個男生。”
寇冬數了數。前頭有兩個人,左邊有三個人。
“……”
這種時候的預感從來不會錯,他果然恰恰好是第三排左邊第四個。
寇冬仰臉看了眼題,宛如看天書。
他不確定自己高中成績怎麼樣,但毫無疑問的是,現在再讓失了憶的他去考,一定考不好。
畢竟學習的記憶沒了,如今寇冬看每一個字符都像是莫名其妙的鬼畫符,愣是半個也沒看懂。
“快點,”男老師又催促道,“就是你,第三排左邊第四個,戴眼鏡的,新來的轉學生……”
同桌同學低聲催促他,“快,說你呢。”
寇冬往自己臉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副細細的金絲邊眼鏡,上頭架著薄薄的鏡片,看著近視程度並不高。
這眼鏡與一般學生平凡樸素的裝扮大不相同,居然有點兒騷-包。
他小聲問同桌:“你會嗎?”
他的同桌道:“當然。也不是什麼難題……”
寇冬忽然有點兒懷疑自己的智商。
不是什麼難題?
為什麼他覺得,這好像比前頭那個猜人猜鬼更難……
他於是順手就把眼鏡摘下來,給自己左邊的同桌同學帶上了,並從座位上蹲了下去。
同桌同學神情有點兒懵,“……?”
講台上老師:“???”
老師也懵了,半天才喊他:“你乾嘛呢?”
寇冬半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從桌子後幽幽探出一顆腦袋來,誠實道:“甩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