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惡魔的盛宴(十五)(1 / 2)

鮮血離體的感覺比想象之中來的還要鮮明。

他的身子好像變成了鳥,生出翅膀振動著要向天上飛去, 牙齒在脖頸處的磨礪感先是清晰的、鈍鈍的疼痛, 後麵卻逐漸變為難以言喻的愉悅——仿佛有誰將他高高拋起來,一次次拋至山巔、雲端, 又穿過輕柔綿軟的雲層下落。他感覺到年輕血族的呼吸,微微冰冷的唇舌觸碰著他, 給他灼熱到不同尋常的皮膚帶來全新的刺激。

眼前的景致破碎斑斕,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輕微的悶哼, 旋即便在一陣一陣的哆嗦之中失了神智,魂魄也跟著飄飄蕩蕩離了體。直至年輕血族抽出自己鋒利的牙齒,手反複輕拍著他的脊背,低聲喚了他許久,才將他喚醒。

寇冬醒來後, 發自內心地咂了咂嘴。

他向自己脖子上摸去,那兩個深深的血洞已經淡了, 如今隻剩下兩抹微紅的印痕。——倒好像是人情不自禁時用力摩挲留下的指印。

並不猙獰,如同兩片薄薄的、潤澤的桃花瓣兒, 落在了他的頸窩處。

血族的津液幫助他愈合, 他的傷處已然不再明顯, 更何況年輕血族在吸血時還顧忌著他的身體,有所收斂。他如今不僅沒再感覺到半點疼痛, 甚至頭腦清明、力氣充盈, 身子都為之一輕, 狀態比起之前更好。

葉言之還蹙著眉, 顯然是因為他的忽然暈厥而受了驚。

“沒事吧?還有哪裡不舒服?”

寇冬沒法回答他。

事實上,沒有不舒服,而是太舒服了。被牙齒紮入脖頸後,他渾身就像浸透在了溫熱的泉水裡,幾乎要跟著一同化作柔柔蕩開的水,這會兒看著葉言之的目光也軟的像水,舔了舔嘴唇,意猶未儘說:“阿崽……”

葉言之:“……”

不知道怎麼,他忽然升起了點不好的預感。

“真爽。”寇冬誠實地、不遺餘力地誇獎道,再次強調,“真的爽。——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有血奴了。”

這感覺就跟吸了白-粉一樣,著實會讓人上癮。彆說是沒什麼抵抗力的凡人,即便是早已經過好幾個副本的寇冬,如今第一次體會到這個感覺,也是頭一次知道,到底什麼叫做飄飄欲-仙。

那就真的像是要去做神仙!

言語畢竟是單調蒼白的,寇冬先前看那些被擺放在餐桌上的血奴被仆從咬,隻覺著是可怖而惡心的,但親身體驗的感受卻是瑰麗的、妙不可言。這感覺,就像他原本期盼的不過是一個小水窪,結果猝不及防迎來了整個太平洋一樣。

刺激!

他拉著葉言之的衣角,眼裡還霧蒙蒙一片,像是蒙著水光,巴巴地看著。

“再來一回吧?”

葉言之:“……”

這麼會勾-人,葉言之真想把小蛋糕整個兒吞肚子裡算了,但不行。他到底是個血族,一旦本能上來,極難控製自己吸血的欲-望。

況且,一次失去過多血,對寇冬的身體也不好。

年輕血族感覺自己與幾個億擦肩而過,說的話都有點兒艱難:“今天就算了,明天。”

“再試試嘛,”寇冬還在拽他,不依不饒提議,“我感覺沒到400毫升,現在神清氣爽,而且,不是說一天最多可以捐400?還夠你再來一回……”

葉言之的身子繃的像是一塊硬邦邦的石頭,嘴唇緊緊地抿著,瞧起來模樣都多出了幾分生硬。

——聽聽,這都是什麼虎-狼之詞。

他心內禁不住想,寇冬真是不是血族不知血族苦,他咬的時候要忍住不吸乾青年體內的血,分明就是一場硬仗……

理智與本能打架,贏了這一回,下一回誰能贏還很難說呢。——怎麼寇冬看起來,就是一副確信他能忍住的模樣?

他禁不住將這個問題問出了口。

這話說出來後,寇老父親偏過頭,認真地想了想。

旋即,他說:“不至於吧。”

葉言之:“……?”

不至於?

“我畢竟是你爸爸,”寇冬摸著下巴,“為了幾口吃的,不至於謀害親身父母吧?”

“……”

葉言之一時間竟然不知究竟從那處開始吐槽,是從青年豪放地把自己當成“幾口吃的”,還是他把自己當成“親身父母”。

似乎都不是什麼好詞。

他最終用自己的手指堵住了寇冬的嘴,見他意見相當堅決,寇冬也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壓下了再來一回的想法,退而求其次轉為反過去啃吸血鬼。

吸血鬼被他啃著,感受著他微尖的牙齒小獸一樣擠壓著指腹,略心累。

這若說出去,應當會成為上流社會的第一奇聞。人類拚命想要血族吸自己,血族不僅不答應,為了撫慰他,甚至得貢獻出自己的血……

這到底是什麼感天動地的血族情誼。

寇冬的血對葉言之起了作用,很快,年輕血族的被燒得焦黑的手臂上便生出了嶄新的皮肉。新生的肉粉紅一片,沿著他原本的肌肉線條,逐漸覆蓋住他露出來的森森白骨。當他們再次出發時,葉言之的手已隻剩下一片微粉的紅,倒像是被他自己不小心動手揉搓的。

這讓兩人都多少放下了心。

他們的馬車未再在原處停留,寇冬將它丟置在了森林深處。兩個人隻騎著馬,在森林中一路前行,試圖找到一條從背麵繞回古堡的路。

事實上,有許多事情是在事後才能咂摸出滋味的。寇冬在如今再去想,才發覺自己身份其實早就暴露了。

——因為係統從沒明說過他的身份是要暴露給誰。

如果是任意人,葉言之與塞林從一開始便知道他的身份。他們兩人又都是血族,一個在古堡內一個在古堡外,滿足了所有的條件。甚至連最終的**oss伯爵,看起來也是不太對的,像是知曉他是人類。

不然,那一枚玻璃碎片不會準準劃破寇冬的臉。

這也就意味著,雖然係統表麵上給了他兩個選擇,但事實上並不存在兩條路。

從一開始,寇冬能走向的就隻有一條。什麼偽裝身份,那不過是係統扯了個彌天大謊——

他必須得去探索古堡的秘密。

……妹的!

哪怕清楚了係統的行事作風,寇冬依然很生氣,甚至想將它揪出來暴打一頓。

他在馬上對身後將他默不作聲擁在懷裡的葉言之道:“把我留在這裡,對它能有什麼好處?”

雖未明說,兩人卻都對其所指的對象心中有數。

年輕血族抿了抿唇,低聲回答:“它隻是想要你陪著它。”

“為什麼,”寇冬更加不能理解,“它寂寞?”

葉言之輕輕笑了一聲,沒有再回答他的這個問題。他隻是將懷裡人愈發抱緊了,並未告訴寇冬,事實上,他有時也會懷抱著與NPC同樣的心情。

為什麼?

這問題難,卻也因為青年而簡單。在漫長的人生裡,葉言之曾以為自己是要獨自一人走過去的。

葉家的身份是助力,也是禁錮。葉家是行走在陰陽界兩端的家族,雖居於人世,可素日打交道的卻是神神鬼鬼,房中永遠陰暗不見天日,供奉著神像,日夜高懸紅燭海燈。家中規矩極多,隻是族規便有數百頁,更遑論家規,除卻葉言之外,葉家任意一人都不敢說自己將每一條規矩都記得清清楚楚。

但其中有三條,常年做為匾額懸掛於堂屋之內,隻需一抬頭便能看到,葉家每個人都銘記於心。

不可乾涉生死,不可妄議鬼神,不可參與陽世。

這是老人們反反複複耳提麵命的,也是他們自幼被教導的。出生後開口所學的第一句話,便是由家主親自一字一字所教的這三條,幼童們仰臉看著,細聲細氣地習字,“不可……”

他們將這三條規矩奉若圭臬。

葉言之曾以為自己絕不會觸犯其中任何一條。但事實是,他每一條都觸犯了。

他背棄了所有的族規。

他無法指責係統,罪孽源自於他自己心中。

“……可能吧。”

許久之後,當他們向前已走出百十步時,葉言之低聲道。

他們處在霧氣蒙蒙的天穹下,這個世界出乎意料的廣闊宏大,一眼看去望不見儘頭。他知曉外麵還有許多這樣的世界,它們日複一日旋轉運行,隻為了藏起最核心的第一準則。

他並沒有看寇冬。他第一次吐出這樣的話,緊緊的蚌殼張開了一道縫隙,露出裡頭的內心。

孤身一人的日子,漫長的連歲月都透不進半點光。

“可能——是因為它寂寞吧。”

係統的對話框微微顫抖,大地渴慕似的向上探出柔軟的枝葉,迫不及待想去觸碰——

遠處,一隻黑色的烏鴉撲扇著翅膀,高高飛在了天穹之下。

那裡,漆黑的袍角與血紅的鬥篷相映,追索的隊伍已然進入了茂密的森林。

天亮了。

*

林中有微弱的火光,一下接著一下地跳躍,被青年用手心小心蓋著,不被旁人發現。寇冬將火星吹滅了,把確認用的火石重新塞回自己繁複的衣服中,“能用。”

他的一隻手拿著弓,上頭已經搭好了箭。天亮起來之後,他們終於找到了可以繞過正門的路。

即使並不願意,寇冬也知曉,他們非回去不可。

故事還未完成,不在最後兩天了解所有的支線劇情,他們的結局便是被困死在這個副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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