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冬的眼睛睜的更大。
是什麼?
那是——
“是捉迷藏。”
捂著他嘴的孩子低聲道,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額頭。
那隻手心裡,赫然也浮著一層薄薄的汗,微有些濕潤。
“不要害怕,”孩子小聲地說,堅定地將這一句話又重複了一遍,“是捉迷藏。”
“不被他抓到……你就不會當鬼了。”
“躲開那隻眼。”
拖著鐮刀的人似有所感,扭轉了身子,一步步朝著他的方向踏來。這一次,寇冬看清了他的麵容——他的額頭上,還生著第三隻眼睛。
猙獰的、眼白布滿了紅血絲、直直盯著他的眼睛。
“寇冬!——躲開那隻眼!”
尖銳的躁鳴忽然在寇冬胸腔內激蕩起來,他猛然睜開眼,意識到這是身體在發給他的最後的求救通牒。他已然處在瀕死的邊緣,這一刻不過是短暫的回光返照;血液流出的太多,甚至連眨眼都變得沉重而困難,仿佛有誰在他的睫毛上墜了幾斤的重物。
他聽到伯爵滿足的歎息,像是享用了一頓珍饈盛宴。
寇冬的心卻出乎意料地平靜下來,隻剩下最後一個想法:他還沒給葉言之買到小裙子。
下一秒,他嘴中的方巾忽然被取出,有液體一滴滴滴入他口中;伯爵撫弄著他的脖頸,如同第一天的夜裡一樣,逼迫著他往下咽。
寇冬嘗到了腥甜的血味兒,這味道對於他而言並不陌生。
在這個副本中,他一共隻嘗過兩個人的血。
一個是伯爵的,一個便是葉言之的。
——這顯然,是伯爵自己的血。
他有些不懂了。
伯爵吸食了他的幾乎所有血液,旋即又將自己的血擠給他喝,這不像是刻意謀殺,倒像是一種交換。
“交換”這兩個字湧入寇冬的腦海,讓他的思維稍微清晰了一些。他終於記起血族的另一項重要行動,初擁。
伯爵的這動作,看起來很想是要給他初擁。
……
寇冬困難地想,可初擁不是得耗費七七四十九天嗎?
難道NPC準備把他整整四十七天都泡在這個池子裡?
還不及他質疑這個行動的可操作性,更多的血液已經反灌進了他的嘴裡。血族的血液極大程度地修複了他的身體,他甚至能聽到體內器官迫不及待吸取這些血液以重複生機的聲音。
他的身體軟的幾乎要撐不住池麵,隻能無力地仰著脖子,一口接著一口將全然陌生的血液吞噬下去。隻是他的心內,仍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就好像伯爵的血格外讓他覺著惡心,他甚至情不自禁要乾嘔。
這種感覺與吸取葉言之的血液時截然不同,寇冬到這時才知道信任的作用。他信任葉言之,將其視作自己人,因此才能毫無阻礙地吸食對方的血;等對麵的人換為了NPC,這種行為就變得格外艱難,在他的心上,好像多了一道坎,怎麼也邁不過去。
寇冬不想喝了。他使勁兒偏過頭,阻止了伯爵的行為。
伯爵捏著他的下巴,如同在看一個鬨脾氣的孩子。
“怎麼不喝了?”
寇冬咳了兩聲。
他仍然相當虛弱,喝的這兩口血根本不算多,還無法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他的聲音因此也有些含糊,隻是字音含糊,吐出的意思卻是相當清晰的。
“因為難喝啊。”
而且,我還不想喊你爸爸。
“難喝”這種詞,對於吸血鬼來說,興許真是相當嚴厲的評價了。第一次有幸得到這個評價的男爵當場就青了臉,至於第二次得到這個評價的伯爵——寇冬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卻也能察覺到對方身上驟然降下來的氣壓。
“你喜歡誰?”
伯爵的聲音壓得愈發低了,“那個下人?”
寇冬真是搞不明白這種貴族的自信都是從哪兒來的。
下人好歹還會燒水,他敢打賭這群嬌生慣養的貴族連水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他回答:“是。”
伯爵輕聲哼笑起來,手上力道加大,擰過了他的下巴。
“他背叛了你,”他沉聲道,“即使是這樣,你也想著他?”
寇冬蹙起眉,氣若遊絲地反駁他:“誰……誰說他背叛我了!”
“——他背叛了你。”
伯爵不容反駁地道,同時用力扯下他眼前的黑布。寇冬終於看清麵前的一切,他果然是浸泡在一池清水之中,麵前的吸血鬼戴著遮擋住半麵的麵具,麵具後的目光幽深,直直地射向他,“你想要證據?”
寇冬想了想,這話好像有點兒眼熟。
對——在第三天的幻境裡,那要死的天父也這麼和路西菲爾說過。
這要是正常人,這會兒指不定就答“是”了。
但寇冬對於自己的崽子極有信心,當即毫不猶豫地答道:“不用。”
他目光堅定。
“我相信他,絕不會背叛我!”
伯爵:“……”
伯爵的陰沉一瞬間都寫在了臉上,連繃緊的下頜線都透露出不滿。他並未再說,隻從地下撿起來了方才解開衣服時掉落在地麵上的鏡子,手指縮緊,將鏡麵緩緩轉向了寇冬。
“那便自己來看吧,”他沉沉道,“你相信的人。”
鏡麵上水似的波紋晃蕩了兩下,緊接著驟然泛起波瀾——在波瀾平息之後,寇冬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正騎在那匹小白馬上,麵容清雋,肩寬腿長。
那是葉言之。
他的馬背上還有另一個人,同樣是寇冬見過的,正是將鏡子交與他的年輕女孩。她在後麵親密地擁住了年輕血族的腰,旋即將臉靠在他的背上,如同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兩人頭也未回,徑直駕著馬駛向了莊園大門。
房中忽然陷入了靜默。
“他走了,”伯爵淡淡陳述道,“我允諾了他,他可獨自出去。——他不會再回來了。”
他凝視著麵前的青年,似乎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驚訝、悲傷之類的情緒,“你忘了,他也同樣是個血族。”
“——你覺得怎麼樣?”
寇冬想了想,把喉頭那一點兒血咽下去,好讓自己有力氣多說兩句話。
“要我說實話嗎?”
伯爵頷首。
寇冬於是誠實道:“有點兒假。”
“……”
血族親王似乎愣了愣。
什麼?
“位置搞反了,”寇冬憐憫地看著他,都不忍心戳穿,“這種騎馬,哪兒有讓人家女孩子坐後頭的……”
就血族那力氣,搞不好半路能把人甩飛到天上去。
伯爵這種鋼鐵直男,一看就沒談過戀愛。
伯爵:“……”
“況且,你也挑錯了人,”寇冬收起了笑容,“他絕不會丟下我。”
伯爵一時間也被他毫無折扣的信任驚了驚,情不自禁追問:“為何?”
寇冬想了想,旋即回答:“……因為就我最好喝!”
天底下再也不可能找出一個比他更好喝的了,哪個血族能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伯爵:“……”
寇冬又咳了兩聲,一副瀕死模樣道:“逗你的。”
不待伯爵反應,他又道:“不過,有一件事我沒說錯。——你看,他這不是來了?”
年輕血族一把掀開了門。他高挑的身形就立在門口,隨即邁開步子,大踏步地朝著其中的人走來——他的身上沾滿了血漬,手中提著鋒利的十字弓,簡直像是一個英勇的、前來打敗惡龍的騎士。
寇冬很有自知之明地充當被拯救的嬌弱公主,巴巴地等著人走過來,同時顫巍巍虛弱地喊:“阿崽……”
葉言之看了眼他的模樣,臉色就更沉。然而還不及他說出什麼,池子裡的人已經率先告狀,聲聲泣血:“他剛剛說,你拋下了你的老父親,和一個女人私奔了!”
葉言之腳步陡然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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