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聲音愈發宏大,門板出現了幾道裂紋。
“——砰!”
寇冬的心裡咚咚直跳,意識到不好。他將鏡子掏出來,借助那一小麵鏡子,終於看清楚了門外的情景。
無數隻黑色的烏鴉卷成了颶風,以肉身為矛,一下下重重撞擊過來。它們的翅膀撲扇著,眼看就要將門徹底撞爛。
此處不宜久留!
這個想法第一時間映入寇冬的腦海,旋即他意識到,這書房並沒有多餘的窗。——他們想從這裡出去,必須得通過這一群細作鳥。
血族的反應極快,第一時間便拖過了書櫃,兩個人合力將門使勁兒堵上,聽見外頭嘎嘎的鳥叫聲。細作鳥們半點沒放棄,鍥而不舍地用尖尖的鳥嘴去啄、橫過整個身子去撞,力圖撞破這扇門。
“真是見鬼,”寇冬咬緊了牙,“我明明沒看見有烏鴉——”
知道烏鴉是細作後,寇冬就對這種鳥徹底留了心。他們進來之前,寇冬還警惕地觀察過四周,並沒發現半點異常。
他的目光停留在書房的牆麵上,忽然一頓。
書房的牆壁上,同樣裝飾著燦燦的星光。仔細看去,密密麻麻的星星幾乎構成了海,從四麵八方向他望著、眨著。
這些璀璨的星光閃耀的愈發晃眼,寇冬卻半點也不覺得美了。
……日月星辰。
日月星辰!
第三天裡滿是這樣的星光,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終於意識到,這壓根兒不是什麼寵愛——
他們漏掉了最為重要的東西。
這些牆壁上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的,全部是神明注視著他心愛的造物的眼睛!
神時時刻刻不在看著。
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神明的注視,神明怎會不知道他們進了書房?
寇冬的呼吸不自覺停了一瞬。四麵的眼睛衝他眨著,細作鳥們在外麵水泄不通地圍著;他甚至聽到了旁的嘶吼,那是從地麵上傳來的、血族與鳥嘴醫生的聲音。
那似乎是滿懷喜悅的呐喊。
神明的禮物降世了。
第一個出現變化的是男爵,伴隨著撕拉一聲,他後背的衣服裂開來,就從那裡生出了一對足以讓他們觸碰到獵物的翅膀。
血族的呼喚猛地變得熾熱。
“天父!”
他們仰起頭,高舉著雙臂,滿懷熱忱。
“——天父!”
在神明的恩賜下,他們接二連三地生出了翅膀,就從地上盤旋而起,徑直飛向第三天,加入了烏鴉的隊伍。
就在這一瞬,寇冬終於明白了究竟什麼叫做無處可逃。
這天地之間,都是天父為了困住他而構築出來的,他又如何能逃脫的掉?
有了強大的血族的助力,反抗逐漸都變得渺小。外頭的烏鴉終於闖了進來,緊接著是生出了翅膀的吸血鬼們,他們的羽翼是漆黑的,小小的一對在脊背上,迫不及待地將手抓向他,一張張毫不掩飾欲-望的臉如同鬼魅,在寇冬麵前一一閃過。
“格倫子爵……”
“格倫子爵!”
“走開,他是我的!”
尖叫聲、嘶喊聲不絕於耳,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這會兒是在哪個血族的臂彎裡。他們的牙齒都亮了出來,從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蹭過,旋即毫不猶豫地、深深地嵌入下去。
葉言之猛然發出一聲嘶吼,衝破了烏鴉們的包圍,便要過來救他。但與此同時,鳥嘴醫生們也恢複了翅膀,出現在了門外,他們的人數眾多,輕而易舉便困住了葉言之,無論他如何宰殺也無法殺儘。
空中滿是飄飛的羽毛,溫熱的血液不時迸濺出來,大多是鳥嘴醫生們隻帶著一星半點金色的血。
寇冬的脊背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疼痛,被這些爭奪他的吸血鬼們壓在了轟然倒塌的書堆裡。
天使墮入了地獄。
已然忍了許久的血族如今更像是一群失了韁繩的畜類,不顧一切地要將他吞吃入腹。他竭儘全力的拚搏在這些血族看來不過是毛毛雨,手腕、腳腕、脖頸、後頸,他們冰涼的吐息包裹著他的全身,噴灑在他露出來的任意皮肉上。無數的牙齒磨蹭著他,束襪帶一直被剝到了腳踝,不知多少隻手滿懷歡喜地用力揉搓,爭先恐後吸食他體內香甜的血液。
這種感覺實在太過可怖,像是在被狼群分食。寇冬甚至無法抽出手去拿行李欄中的弓箭,他的頭被迫靠在一個強壯血族的懷裡,被無數的手臂牢牢禁錮著,幾乎要反胃。
珍珠紐扣劈裡啪啦掉了一地。失血的衝擊逐漸傳入腦中,令人暈眩。被啃咬的疼痛從四肢五骸席卷而來,寇冬隻能努力轉動大腦,試圖從中理出思路。
他逐漸明白了神的用意。
教他成為凡人,教他的血液獨一無二。
教他無同伴,甚至連葉言之也成為他的對立麵。
教他被萬眾覬-覦。
教他被背叛、被追逐、被搶奪。
教他痛苦。
——教他離不開。
這一切,其實隻有一個目的:
教他回頭。
神要他的造物,在經曆過外頭的這些肮臟不堪後,心甘情願鑽回到他的牢籠裡。
他要他在絕望之際無處可去,唯有投入他的懷抱。
事實上,寇冬也的確已無處可去。
他感覺到體內血液的抽離,葉言之已然逐漸向他靠近,他能隱約看見他崽的麵容上前所未見的寒光——那些血族與天使到了他的手裡,如同被人揉圓搓扁的麵團,隻剩下噴薄而出的血霧。
但他們的數量著實太多了,縱使是葉言之殺起來也極為費勁。他半身都浸透了血,像是沙場上的戰神。
寇冬閉了閉眼,終於下定了決心。
無處可逃避,不如麵對麵。
他張了張嘴,以細不可聞的聲音喊道:“天父……”
在這兩個音節從他嘴裡迸出去後,房中血族與天使的動作忽然都陷入了漫長的停滯。他們保留著原先的舉動,活像是一尊尊石像,立在了房裡。
葉言之已然殺紅了眼,抽出了弓箭還要再打,卻瞧見另一個身影緩緩從那些黑色的羽毛之後緩然邁步出來。
高大,修長,麵容上戴著那半個麵具,隻露出一頭鉑金的卷發。
——那是伯爵。
伯爵施施然踏入了這間書房。他蒼綠的眼凝視著麵前狼狽不堪的青年,聲音低沉。
“——路西,”他微微笑著,道,“我的孩子。”
寇冬並沒感到意外,隻回望著他,道:“天父。”
他早便該知曉了,能構建出那樣一座古堡,又用朋友引他自動送上門的,除卻萬能的神明,還能有誰呢。
自然,哪裡會有NPC願意幫他——他在這世上奔逃,放在天父的眼裡,不過是孩子氣的離家出走。
這天地間由神創造出來的萬物,都可成為將他帶回來的功臣。
他的嘴唇不由得微微一抿。
“你可知道錯了?”
神明的聲音低沉。
他在這書房之中緩緩坐下,就在他身下出現了華麗的神座。他交疊起修長的雙腿,優雅地、不動聲色地凝視著自己心愛的造物,用手指梳理他亂糟糟的頭發,為他一顆顆係好珍珠紐扣。
他的神色那麼溫柔,仿佛將麵前人一步步逼入死境的並不是他。
“我早便告訴過你,”神明道,“這世間,唯有你是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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