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靜下來的阿木做起事兒來雖看著和以往沒差多少, 可實際上卻多了幾分從容, 比如這製筆的事兒, 即使旁人剛學起來,浪費較多,成功率太小,他也沒半點催促的意思,相反還放下了自己一個人趕進度一般的做法,開始手把手的教導著其他人。
有他這麼一個技能不錯的指導,定下心來, 有什麼是不能做的?反正吧, 幾天下來,不說大人, 就是石頭,都能像模像樣的磨骨頭筆杆了。而像是明道人這樣的, 本就會點手工活的大人,那學起來更是簡單的很,頭一日就能做出大模樣不差的東西來。
入春後的山裡, 雖還帶著幾許涼意,可每日中午這一段時間, 在道觀的院子裡卻明媚而光亮,這樣的天十分適合在外頭做活。老老小小的湊在一處, 即使言語不多,也日子卻也過得十分閒適。
老劉頭眯著眼睛一邊整理著各種獸毛,一邊看著那些在做著手工的孩子, 眼睛裡全是笑。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老了老了,又多了一門手藝,這樣的他,即使哪日再遇上什麼難的,也不愁沒飯吃了。真好,到這道觀來是真來對了。
。。。。。。。。。。。。兩年半後。。。。。。。。。。
山林鎮隸屬於連山縣,是離著青壺山最近的鎮子,也是明道人所說的那個被租出去的鋪子的所在地。阿木這會兒就是在這裡,和剛參加完道門交流會回來的阿青一起,給鋪子送他們進來新製作的毛筆。
初夏的天連著風都帶著熱氣,阿木坐在鋪子門口的長條凳上,一邊喝著涼開水,一邊用手肘杵了下已經開始抽條,看著長高了好些,有了些許成人模樣的阿青,
“鐵匠鋪那裡要不晚一些再去吧,這會兒正是最熱的時候,往那火爐邊竄,你也不怕熱出病來。看看你自己,瘦的都快成竹竿了,熬油都沒多少時間能撐。”
這話絕對是妒忌,十歲孩子和十三歲,看著歲數相差不多,可這抽條和不抽條卻拉大了他們之間的高低尺寸,如今即使是坐著,阿木看阿青都要仰著腦袋,為了這,如今阿木在站著的時候,絕對會離著阿青兩尺遠,生怕被比的成了豆丁。
所以啊,說話什麼的,有時候口氣真心不算好,還每每會說幾句調侃的話,來發泄一下鬱悶,可惜阿青沒感覺。就像現在,基本將阿木的那些什麼熬油之類的話全過濾了,隻聽具體的來回答。
“不去難不成在這裡做一個中午不成?太浪費時間了。”
“怎麼會浪費?我記得前頭就是布莊了吧,咱們正好過去,采買點布料,另外再往前,就是雜貨鋪,正好買五斤鹽,這時節用鹽最費,還有道觀裡神像前用的燈油也有些不夠了,買上十斤正好順路。若是再有時間,往那藥鋪走一趟,買點昆布也挺不錯……”
要采買的東西越說越多,阿青越聽這眉頭越是皺的緊,微微側著頭,打量了阿木好幾眼,這才打斷了說到:
“我怎麼不知道咱們缺了這麼多東西?阿木,你這花錢的本事倒是越來越厲害了啊。要都采買下來,咱們回去負擔可不小。”
“能掙能花不是挺正常,再說了,就咱們那地方,一次買多了搬上去也麻煩,這樣零零星星的來,每次攢點,積少成多嘛。若不然要是一次性的來,旁的不說,光是雇車的錢,就是筆沒必要的開銷。”
這話倒是在理,也確實符合他們的情況,想想近來因為出門參加道門聚會的關係,放手將采買的事兒給了阿木之後,道觀愈發豐厚的儲備,家裡日常使用也順手方便很多。阿青看著自家師弟愈發歡喜起來。阿木靠譜啊,比師叔強多了,自家以後總算不用擔心和師傅一樣,有個拖後腿的了。
為啥這麼說?嗯,這個,先給泉道人留點麵子好了,反正不是什麼體麵事兒,沒必要這會兒就揭短。倒是這會兒,還有個更要緊的事兒要辦。
“一回采買了東西之後,咱們先寄存到這鋪子後院吧,你等會兒跟我去個地方。”
“怎麼,有事兒?”
“嗯,前陣子我和師傅回來的時候,路過青峰山,偶然聽那邊山腳的人說,東北麵官道驛站那裡,前陣子來了個奇怪的行商,說是專門來采買什麼浮萍子?這東西我都沒聽說過,師傅也聽著不對,趁著今兒來了,索性去那個什麼出產的地方瞧瞧。回去也好讓師傅,生的他再出來了。”
浮萍子?浮萍的種子嗎?浮萍有種子?這附近還有連著自家師傅這麼一個醫術算的上好手的都不知道的東西?阿木聽著也有些懵。不知道為啥,他感覺有些不怎麼妥當,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這樣的預感真的成真了,什麼浮萍子,那是紫河車,是尚未成型的胎兒,是強行被打下的孩子,那來人更不是什麼行商,而是專門為豪門貴胄配置禁忌藥物的門人。
某個村落附近的土地廟裡,阿木鐵青著臉,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一邊的阿青更是氣的團團轉。
“該死的,該死的,我就知道,這些個偷偷摸摸的,必定是沒乾什麼好事兒,卻不想居然能這麼狠毒。直接灌藥,直接生取,這將人命當成了什麼?”
阿青一拳打在了廊柱上,震下屋頂一層的灰,落了阿木一頭,同時也打開了阿木的口。
“可惡的不僅僅是這些人,還有這女子的夫家婆婆,就因為彆人說是個女胎,就這樣……五個月的胎兒啊,就這麼生生的……都說虎毒不食子,可這人心卻比虎狼都可怕,為了那麼些銀錢,為了這麼一個可能,就能下去這樣的手。”
有時候不走出來,真的都不知道這世間有如此的愚夫愚婦,隻因傳言說那婦人懷像像是個女胎,被人那麼一慫恿,為了區區2兩銀子,居然就有當婆婆的親手給兒媳婦喂打胎藥,聽著都像是個笑話,可事實就是這麼發生了。即使等著打了下來之後,瞧著是個幾乎成型的男胎再嚎啕大哭的後悔又有什麼用?
哭訴是輕信了旁人話?哭訴被人騙了?當那婆婆拿著打胎藥死命往兒媳婦嘴裡灌的時候,那人性其實已經被這老婦自己埋葬了,再哭也挽不回一身的血腥。
“殘忍至極,殘忍至極啊!”
阿青閉目哀歎,腦中略過的是那一家哭鬨,雞犬不寧的場景。失子那婦人在屋內痛哭,那婦人的娘家打上了門來討要說法,當兒子的也寒了心鬨著要分家,可以說,就為了這幾句話,2兩銀子,這一個家就散了。
可再看那院子外頭竊竊私語看熱鬨的眾人,看看那些當初曾跟著閒言碎語,無形中幫著那婆婆做下決定的心虛長舌婦,還有那些偏幫婆婆,覺得無所謂的閒人,阿青又感覺一陣的無奈。
這些年因為他逐漸長大,對著外頭的世界接觸的也越來越多,知道很多地方,都有生下女嬰就溺斃的惡習,還有不少婆婆苛待兒媳,甚至逼死的事情,往日雖然也曾歎息憐惜,可到底未曾有什麼太多的感觸。隻是今日……聽說和看到終究是不一樣的,親眼看到這些實實在在發生在眼前的事兒,阿青覺得,對於人性,他似乎還是看的不夠透徹。想到那莫名死去的孩子,他忍不住身上就一陣的冰涼。
“師兄,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咱們得給他們一個教訓才是。”
“教訓?怎麼教訓?那所謂的行商已經走遠,不知道去了何處,咱們夠不著不說,就是那一家子……說到底,這也是他們的家事,旁人插手名不正言不順,反倒是容易被他們倒打一耙,不然你以為為啥這家子鬨成了這樣,這村子裡的村長等人還不出麵處理?”
“師兄,旁人沒法子,可我們是道人,怎麼可能沒法子?”
這話不說的,阿青眼睛就是一閃,立馬就明白了幾分自家師弟的心思。抬頭看了看阿木,果然,那眼睛閃閃的,一看就沒安好心,可不知道為啥,阿青卻突然也熱血了起來,直覺的不這麼出一口氣,心裡就沒法子痛快了。
“行吧,你說,這事兒怎麼整。”
還能怎麼整?十八層地獄知道不?像是那婆婆這樣的,第十一層石壓地獄就是她的去處,現在也不用等她死了之後感受了,今兒夜裡就讓她嘗嘗味道,順帶的,其他那些長舌婦們,也該知道知道,蒸籠地獄一直都在等著她們對吧。
師兄弟兩個有了計較,這乾起事兒來速度那是相當的快,也相當的利索。想讓婆婆知道石頭壓著是什麼滋味?這個好辦,一點子迷香就成,保管讓她夜裡睡著的時候越誰越氣悶,感覺像是大石頭壓著胸口一般,等著醒來,大門口土牆上,一副阿木連夜畫下的石壓地獄的圖就在日光下,一點點的變淡,然後消失,光是這樣,就足夠那老婆子嚇個半死了。至於其他長舌婦?大夏天的晚上一個大火盆,就能讓她們感受一下什麼叫蒸籠,而祠堂門口牆上一樣在變淡的蒸籠地獄的圖,也絕對夠驚醒她們內心的恐懼。
“你們的膽子可真是不小啊!這裝神弄鬼的本事我可沒記得教過你們,不知道是哪位大仙傳授的本領?來,也讓我知道知道?見識見識?”
阿木和阿青在土地廟裡偷偷的觀察他們的操作結果,正對村子裡那種恐慌,哭泣欣喜不已的時候,背後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他們猛地跳了起來,回頭看到的是明道人那一臉怒容的模樣,讓他們第一時間就下意識的低了頭,唯唯諾諾的,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辯解。
好在明道人因為來的路上,大致的也聽到了這邊村子裡的事兒,多少也明白他們這兩個為什麼這麼做的緣故,嚇了他們一頓之後,倒是也沒對他們的行為多做什麼批評,隻是轉頭看向阿木的時候,微微有些遲疑,半響才對他說到:
“阿木啊,以後這個村子的事兒,你少插手。”
咦?這是為啥?阿木詢問的眼神太明顯,明顯的明道人都不能當沒看到,所以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吐露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