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起事中 人人都是趙二五(1 / 2)

趙二五原是鹽山縣趙家村人,在他幼時,家中有十來畝田地,算是村中富戶。

幼時的他無憂無慮,未曾知饑餓,不曾曉勞苦。

可是後來黃河決堤改道,家中房屋和田地儘數掩埋於泥沙之下。

爺奶和爹,也長眠在了退灘地下。

他母親拉扯著兄妹人,啃樹皮掘草根,在黃河退灘淤流之處開荒,終於在累得咯血後,開出來二畝地。

家中終於再次擁有了田地,趕緊種上糧食。

可因為要交明目繁多的賦稅,一年到頭收獲的糧食,甚至吃不到開春去。

大多時候依,他們舊啃樹皮、掘草根,日子也沒有好起來。

但到底家中有著二畝田,心中有了一個盼頭。

可是後來官府說廢堤棄堰、荒山退灘、大河淤流之處,都是官府公田。

差爺來到家中,告知他們:家中二畝田地,自此回歸官府了!要感恩朝廷,沒有叫他們補交田祖。

趙二五他日思夜想,總也不明白。

家中原來的五畝田地被水淹了,他娘於是在原來的地方又開荒出來兩畝地,耕種成了熟地肥田,他們也交了田賦和人頭稅各種稅賦。

怎就要感恩朝廷,沒叫他補交田祖呢?

怎就不是他們的地呢?

怎就成了官府的公田呢?

趙二五一直沒明白,然後他成了官府的佃農。

佃農趙二五依舊勤快肯乾,他早出晚歸,侍弄著官府的二畝田地。

可是他再如何勤快肯乾,地裡收的糧食,總也不夠交納官府收取的田租,一年到頭,反倒欠了官府租子。

作為官府的佃農,向官府繳納田租,也是理所應當。

可趙二五不明白,他都是佃農了,為什麼依舊要交納各種名目的賦稅?

趙二五不明白,他怎麼想都不明白。

隻有眼看欠官府的債務,一年一年往上累積。

儘管他為還清債務,在耕種二畝田地之餘,還去和同他一般的佃戶搶著開墾退灘淤流荒地,又去打短工、下苦力。

還是沒能讓債務停止增長。

某一天晚上,他覺得他這一輩子、或許再算上下輩子,都還不完欠官府的債務了。

他也將死在某一日的饑餓裡。

趙二五預感他了他的命運,可他依舊耕種著田地,等待著某一日死亡的造訪。

他覺得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就像他身邊許多和他一般的佃戶那樣。

餓死、累死,下苦力時被貨物壓死,或者走路時倒進路溝裡去。

……

忽有一天,官府的差爺傳話來,叫村長去衙門議事。

村長議事回來,說是自此之後他們就是鹽民了。

有人哭嚎,不願落入賤籍鹽戶,還要做耕種的民戶。

趙二五和大多數人一樣,安靜地接受了身份的轉變。

哦,自此之後就是鹽戶了啊。

這沒什麼,總歸做農戶也沒有自己的田地,那當鹽戶又有什麼不好呢?

之後有鹽場的管事下來選工,趙二五因長得高大,被選做第一輪的鹽工,到時去鹽場做活。

到了那一日,趙二五按照鹽場管事的話,作為五百鹽工中的一員,到鹽場去做工了。

然後他見到了此生從未見過的,高得齊天的紅豔城牆,巨大平整的灰青石板(水泥路麵)。

然後趙二五發現,當鹽工乾活,比種地,比下苦力,都要輕鬆,他願意日日都做鹽工!

管事的說:傷口撒鹽最疼,他們整日踩在鹽鹵水中,腳上皮膚會被腐蝕,那時會很疼。

趙二五低頭看了他的一雙腳,整個腳底板已經結成整塊繭子,就是走在林間,都不懼枯枝尖刺硌腳。

被鹽鹵水浸泡想來也沒甚可怕的,就算日後繭子泡得薄軟,腐蝕皮膚,那時肯定也已經習慣了。

趙二五做了大半日工,一直餓著的肚子雖然更餓了,但還能忍耐。

這時鹽場管事叫他們下工,他和鹽工們都很高興,下工竟然這般早!

管事卻又說:“去食堂吃了飯,就立刻離開鹽場。明日早些來,食堂有早飯吃,不要錢。”

趙二五走在鹽工中間,將信將疑來到食堂。

他就看見了寬敞空曠的食堂裡,有堆得山似的饅頭!

聽從指揮排隊,輪到他時,他也拿到了屬於他的兩個拳頭大饅頭,與一碗粥,那粥竟然能見著米粒!

當混著麥麩的黑麵饅頭入口時,趙二五口中涎水直湧,立即濕潤並分解了饅頭,沒咀嚼兩下,就咕嘟吞入腹中。

直到兩個饅頭都下肚,趙二五才真正確認,他竟然吃到了饅頭!

成為官府佃農後的第年,他第一次吃到饅頭,第一次喝到有米粒的米粥。

趙二五第二日天不亮,就到鹽場外來等著了,儘管如此他也不是最早的。他到時,鹽場外已經等著百來人了。

鹽工們都一樣,怕來晚了就沒有管事說的早飯吃了。

“要是今早也能吃昨天那樣的饅頭,再喝上一碗米粥就好了。”

趙二五也是這樣想的,他還在心裡念叨:如果能一直吃到饅頭,喝到米粥,我願意乾一輩子鹽工。

趙二五的祈禱應驗了。

曬鹽忙季的那四五個月,他每天都吃到了饅頭,喝到了米粥。

甚至初一十五那兩天,還吃到了兩頓米飯,兩頓乾的白米飯啊!

鹽工們下工回去路上,都不敢相信:“我竟然過上了頓頓有飯吃的日子!隻要去上工,就有一日兩餐下肚,這樣的日子可真好。”

趙二五也這樣覺得。

能吃上飯之後,趙二五又不想等死了。

他開始擔心忙季過去,不來鹽場做工時,又要沒飯吃了。

可到了放假那日,鹽場竟然要給他們發過去五個月的工錢——整整一千文錢!

鹽民給鹽場做工,不但供一日兩餐,竟然還有工錢!

趙二五從管事手中接過叮鈴作響的十串銅錢時,忍不住蹲到地上,不停地狠狠親著銅錢,還止不住地流淚。

卻不會有人來笑話他,因為像他一樣激動的,放眼望去並不少,甚至嚎啕大哭者都不在少數。

……

趙二五對生活逐漸重新有了盼頭。

曬鹽忙季,他就在鹽場做工,聽管事的話,早出晚歸勤做工,多思多學做好工。

淡季時,他又去鹽場碼頭做苦力,背鹽運鹽,按數量結工錢,雖然很累,但每天掙的比忙季時還多。

兩年過去,他終於還清欠官府的債務,還攢下兩貫錢。

有了錢,他就打算請媒婆給他說親。

他想要娶上一個娘子,生上兩個孩子,然後一直在鹽場做工,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度過餘生。

若是娶了娘子,肯定就不能再住在這隻有一間房的窩棚裡。

於是趙二五開始籌謀建房。

就在在這時,鹽場宣布,要給優秀鹽工分房!

就是分鹽場外圍,那些建得整整齊齊的,比城裡房子還堅固漂亮的紅磚瓦房!

趙二五因為過去兩年表現優異,分得了一套‘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的紅磚瓦房。

同他一樣,第一批分得房子的共有一百人,這些人時刻都沐浴在其他鹽工的羨慕目光中。

不過旁人也隻是羨慕,因為房子還在不斷修建,表現好了以後也能分房。

第二批,第批,……第五批,後來又有近兩千戶鹽戶分到了房。

曾經活著等餓死的趙二五,能吃飽飯了,住上了不懼風雨可住百年的紅磚瓦房。

還娶了一個娘子,又生了一個孩子,剛滿百日。

……

這日,趙二五進家門時臉色奇差,趙娘子抱著白胖兒子問:“怎的?可是有甚麼事?”

“今日有從東京來的鹽商,帶來一個天大噩耗!”

“甚麼噩耗?可緊要?”

“關乎我們性命的事,怎的不緊要!”

趙娘子抱著孩子急了:“怎麼一回事,怎的就要了命了?”

趙二五恨恨地一拍桌子:“那鹽商說,我們西門大官人奉召往東京去朝見謝恩,參見朱太尉時,朱太尉道是為給聖上營造夏天也能賞的雪景,要以潔□□鹽充作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