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攻(2 / 2)

年方黨目光落在薛子明花白的頭發,深陷的眼窩和臉頰上,沉默不已,從作戰服的口袋裡摸出了兩粒東西,遞給了老人家,是茶團,正宗普洱,他裝著,偶爾無聊,醒神用的,不是什麼值錢稀奇的東西,但卻是地球的東西,家鄉的東西。

老教授手和手臂都開始蛻皮,接過去看了一會兒,接到鼻尖聞了聞,幾乎立刻就老淚縱橫了,又笑起來了,珍惜珍貴地擱在嘴巴子裡嚼了嚼,又笑了起來,高興了一會兒又擔憂,問道,“家裡人怎麼樣了,還好不好,大家都好好的不。”

聲音蒼老又嘶啞又擰巴,像是很久沒開過口一樣,年方黨知道第三宇宙和地球、甚至是和銀河係的時間都有成倍的差距,當年孫青教授在這裡一待就是七八年,最後疲勞過度營養不良而死,這些戰友們可能已經在這裡受了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折磨了。

家裡人也並非特指誰,說的就是九州。

年方黨是個沉默性子,據實已告,“挺好,大體上安居樂業,有危險有災難,但還在守著防線,還有新的生存地,已經開始‘移民’開荒了。”

“好,好。”薛子明就長長鬆了口氣,那種常年的掛念一下子放開了,心落回了肚子裡,這個喜訊讓老人家精神了起來,把剩下一個茶團也扔進了口裡,抹了把臉邊往試驗台走,邊朝幾人道,“十二號飛星目前來說在我們的控製中,但每隔兩個地球日,會有一批‘運輸員’來取‘食物’,距離下一批‘運輸員’到來,還有六個小時。”

林驚羽上前,按下了試驗台上的一處開關,試驗台邊上像是虹吸效應一樣,一點點往上滲透液態金屬,這些液態金屬像是有自主意識一樣,快速地給衛東穿上了一層外衣,緊接著是機械外殼,包括機械臂,武器,全部組裝完不過三分鐘時間,很快衛東就從實驗台上坐起來了,薛子明從試驗台下麵摸出了一副眼鏡,一邊帶上一邊給李東銘他們解釋,“第一代A-12飛星的主人是‘探路者三號’的指揮官褚澤霖,他和隊員潘家堯兩人,可能在被運送來A-12號當晚就控製住了其中兩個‘機械人’——”

李東銘知道,褚澤霖和潘家堯是探路者一號的設計人員,是航空航天器總工程師,幾乎就代表著那年航空航天最先進的水平,探路者一號失蹤後,兩位工程師就堅持親自駕駛探路者三號,參與探路行動,李東銘忍不住問,“他們人呢。”

薛子明苦笑了一聲,“兩位前輩已經犧牲了,我們每天都記時間,A-12號上有七個機械人,全部替換完畢,花了整整十五個地球年,兩位前輩是在實驗過程中犧牲的……”

在十八號裡麵的宋明月聽得明白薛子明說的意思,第三宇宙沒有食物,甚至沒有直接水源,或者是可用的水源,因為出不了A-12號,‘他們’就算成功偽裝了‘機械人’,也走不出A-12號,因為他們就是特定的工種,從被生產出來那天,程序指令就隻吩咐他們做一件事,一旦行為與程序出現偏差,就立刻被察覺,下場可能會暴露身份,也可能會立刻消亡。

這樣的日子用膽戰心驚如履薄冰都不足以形容這件事的危險性。

宋明月看了下時間,示意年方黨問一問,這些工種的任務是什麼。

“是做實驗肥料。”林驚羽回道,領著年方黨他們下去一層倉庫,開了休眠艙,“是類似融合克隆的一種技術,機械體內流轉的赤紅色液態金屬是一種能源礦石,它能像植物裡的葉綠體一樣,自主運行自產養分,供應人體成長的基本要素,但融合了這些物質的人類大腦已經凝固了,停止了運轉,他們從出生起就從沒睜開眼過。”

林驚羽說得胸膛起伏,眼眶通紅,“在這裡麵所有躺著的都是一個人的樣本,共四百一十五個複製體,A-12飛星四百一十五這個數目,自從潘老和褚老滲透成功後,就沒增長過了,十多年來我們都是利用機械體的屍體溶成肥料交差——”

林驚羽說著苦笑了一聲,“大概是天不絕人,馬上我們也要彈儘糧絕了。”

很多話李東銘聽不懂,但麵前所有的休眠艙緩緩彈出來,裡麵躺著的,是同一個人的麵容身形,麵容方正,鼻梁挺直,個子一米八,很精神的長相身形,躺在裡麵一動不動,密密麻麻。

李東銘虎目赤紅,握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小季他本人還——”

林驚羽搖頭,“在被融合後,本體和樣本沒有任何差彆,也就沒了作用,抓我們來,是要研究如何用更節省更快的速度生產樣本……”

A-12號是一個生物實驗,就是一個專門為一個‘養殖場’服務的試驗站,也興許隻是第三宇宙裡麵微不足道的一個,但A-12號已經運轉數百甚至上千年了,樣本的質量會隨著時間的延長變得‘劣質’,這是第三宇宙隔一段時間就進新人的重要原因,“我們到這裡的時候隻有這一個戰友和同胞,但實際上幾百年間就有數百起,隻要不人為乾預,所有的工作日誌都記錄在A-12號的編程係統裡,前兩天薛老破解了,我們看到的。”

看著一具具被剝奪了生命特權的軀體,李東銘胸腔裡翻騰的是滅頂的憤怒,查看了通訊器上的第三宇宙地圖,“這些怪物的主力軍戰鬥力如何,我們現在控製了A-12,是否具備內部反攻取勝的可能性?”

年方黨和特處隊的戰士一樣,胸腔裡憋著一團火,但他是總指揮官,這些年大大小小數百場戰役,比較清楚敵我勢力,幾乎是和林驚羽薛子明一起搖頭,“實力懸殊太大,冒然開戰是以卵擊石,不能冒進。”

李東銘也清楚不可能,深吸了兩口氣冷靜下來,點點頭神色黯然。

年方黨目光自一排排複刻人身上滑過,沉靜道,“這仇,必須得報,既然我們能走到這,那這一天,就不會太晚,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