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斥聲傳到屏風外頭,趙譽一甩袖子, 大步跨了進來。
見少女杏腮微鼓, 一把推開了礙事的嶽淩,捧住蘇皇後的臉, 將藥向蘇皇後度了過去。
嶽淩被她一把推倒在地上,驚訝少女手勁兒如此之大,仰頭看見少女的動作, 登時睜大了眼睛。
福姐兒彆過臉,嘴唇上還染了幾滴藥汁,捧著手裡的碗又飲了一口……
趙譽眸色湧起淡淡的複雜神色。
少女的表情極為認真,適才小小的發了脾氣, 臉蛋兒紅彤彤的, 明眸瞪向嶽淩,一點都不懾人,倒有幾分嬌嗔意味。
側旁的鄭玉屏捂住嘴巴, 抵住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蘇貴人當真是敢冒險,蘇皇後病了多年,尋常人連靠近她都不敢,生怕過了病氣,這位蘇貴人卻……
轉眼,一碗藥已經用完, 福姐兒抹了把嘴唇,將空碗遞了出去:“再來!”
張嬤嬤忙應了一聲,轉頭催促醫女取新的藥過來。
屋裡又恢複了緊張感, 人人目光都盯在福姐兒的動作上麵,一瞬不瞬的瞧她喂藥。
第二碗藥才喂了一半,身體癱軟的蘇皇後猛地咳了出來。
張嬤嬤瞬間淚落如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頭道:“娘娘啊!”
蘇皇後咳了一聲後再無動靜。趙譽目光示意太醫們進來,顧太醫當先跪在床下,用細紗帕子墊在皇後手腕上,然後細細地診起脈來。
屋中靜得落針可聞。
眾人屏息以待,等顧太醫說明皇後的病情。
趙譽負著的手微微發緊,攥了袖子,又鬆開。片刻又攥了起來。
側旁鄭玉屏悄聲湊近了幾許,低聲地道:“皇上不必憂心,娘娘吉人天相,必能度此難關。”
趙譽側眸看了她一眼,輕輕朝她點了下頭算作回答。鄭玉屏素來冷靜的麵上陡然浮起一抹紅暈,垂下頭心跳如鼓地望著自己的腳尖兒,再抬眼偷覷趙譽,卻見他視線凝在某個地方。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鄭玉屏臉色有些發白。床帳之側的角落裡,福姐兒無聲立在那兒,她側對著外頭,凝眸緊張地盯著蘇皇後的臉。睫毛纖長,瓊鼻挺翹,小小的櫻唇微啟,玉潔的牙齒咬著下唇。
她應是有些狼狽的,額頭上麵全是適才奔跑又著急時流出的汗,卻是水亮亮的襯得雪膚瑩白發光。頭上步搖鬆散了,垂下幾縷發絲,輕輕落在頸後。身上染了藥汁的汙漬,也顧不上擦拭,胸脯起伏著,兩手緊緊絞在一起,似乎有些緊張。
趙譽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轉,打量一番,又一番。
這關節,沒人比她更急了吧?
沒入深宮,蘇皇後是她唯一的倚仗。今日有蘇皇後坐鎮,她尚被冤枉誣陷,將來若沒了這座靠山,被人吞下怕是連殘骨都不剩一點兒。
那邊顧太醫激動地站了起來,撲了撲袖子又朝趙譽拜了下去:“皇上,娘娘挺過來了!”
趙譽眸色一鬆,長長舒了口氣。望著屋中一雙雙喜極而泣的眼睛,大手一揮,道:“賞!”
眾人齊齊跪地謝恩。
趙譽交代了張嬤嬤和顧太醫幾句,然後走近床帳,俯下身來握住了蘇皇後的手。
“梓童,朕知你怪朕昨夜不許你插手審問。事關你娘家族女,你在其中,朕不想你為難。朕的心意你要明白,莫要平白拿自己身體與朕置氣。”
“你好生歇著,晚些時候朕再來看你。”
趙譽說完就站直了身子,轉頭朝外走去。
屋裡眾人齊刷刷蹲身道“恭送皇上”,鄭玉屏下意識就想隨他一道離開,步子頓了下,一時沒鼓得起勇氣。卻見趙譽行至殿門前,忽然回過頭來。
低沉的聲音帶了抹極分明的柔意:“婉柔,你隨朕來。”
鄭玉屏的麵容驀地僵住了。
同樣驚愕的還有嶽淩,她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看著福姐兒垂頭朝趙譽走過去。
嶽淩心情複雜極了。
分明這個女孩兒適才用儘氣力救了皇後娘娘。
蘇家已經入宮過兩個女子,都乖順忠心的輔佐著娘娘。這第三個被送進來的人,不知為何,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安心。
皇上適才親熱地當眾喊她的小名,這是不是可以認為,皇上心裡開始有了她的影子。
不單單隻是個冰冷的“蘇嬪“或者“蘇貴人“這樣的稱號,而是從心底裡記住了這個名字,和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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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姐兒小步隨在趙譽身後,沉默地走出坤和宮。
福姐兒釵鬆鬢亂,不自覺的伸手撫了撫濃厚的鬢發。
豔陽正烈,碧瓦流光,趙譽轉過臉來,看見少女歪著頭正在與頭上的步搖較勁。
陽光落在她麵上,將她瑩白的麵容籠上一層柔光,豔陽下看她,仍是秀美如斯,嫵豔如斯。
趙譽心念一動,轉過身來,抬手替她正了正那隻鏤金步搖,手指順勢落下,捏了下她的臉頰,“朕送你回宮。”
福姐兒抿了抿嘴唇,眼眸在烈日下微微眯起,迎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憶起適才在妍寶宮中,鄭玉屏說得那番話。
心裡異樣的情愫像一把小錘子,一下下地敲擊著她的心。又疼又癢又難捱,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趙譽見她怔怔地瞧著自己,垂下頭靠近她,平視她的眼睛,聲音柔和地道:“怎麼了?有話與朕說?”
福姐兒抿了抿嘴唇,趙譽的目光被她抿唇的動作吸引,見她嘴角還沾著一點藥汁,笑著伸手替她輕輕擦了去。
福姐兒垂下眼睛。趙譽這樣的態度讓她覺得愈發難受。
長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道:“皇上,如、如果昨晚,您在我……妾、妾的宮裡搜出了證物,您會如何處置?會把妾丟入大牢,交給那些侍衛審問,還是……”
趙譽忽然扯開唇角,笑了出來。
寬大的手掌穿過她耳畔,勾住她頸子迫使她仰起頭。
福姐兒雙眼被他頭上金冠折射出來的刺目光線耀得淚水忍不住漫了上來。
趙譽另一隻手撫上她的嘴唇,輕輕的揉著,聲音聽來低沉中帶了些許壓抑,湊近她耳畔道:“朕會親自審問你。”
“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