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德飛前後襟上都是汗,跑得氣喘籲籲。
前後幾重金吾衛騎馬停駐在樹林前。徐漢橋手裡拄著劍, 靠在一棵樹上, 見黃德飛等幾個內侍大汗淋漓地跟了上來,朝他們打了個噓聲的手勢。
徐漢橋朝黃德飛擠擠眼睛, 示意借一步說話。
徐漢橋低聲道:“皇上在裡頭,和蘇貴人說話兒呢。”
黃德飛瞧了瞧那林子,入口不過一人多寬, 小道極窄,樹林深密,根本看不到什麼。再瞧瞧天色,已是日暮時分。今日皇上還要趕回去與一眾大臣商議嶺南清繳匪寇之事, 這會子啟程的時辰已過了。
黃德飛急的跳腳, 卻不敢進去相催,心裡一股子急火沒處發,狠狠地瞪了徐漢橋兩眼。
黃德飛長著張笑麵, 素來待人和氣,說話做事頗為圓滑。這徐漢橋乃是趙譽近來才提拔上來的人,一身好武藝,也夠忠心,家裡頭祖上最大做過七品官,在趙譽還是宜王的時候就跟在趙譽身邊, 戰場上以一當十,後來被趙譽提拔做了親衛,今年原侍衛統領犯事革職, 趙譽就將他提了上來。黃德飛素知趙譽心意,知道這位乃是趙譽頗看重的人才,隻是禦前當差,哪能這般粗枝大葉的,忠心可不是一味的順從,必要時進言相勸,一心為著大局著想才是。
黃德飛一甩拂塵,心裡頭直冒火,待想進去提醒一下,就聽身後噠噠作響的馬蹄聲。
一回身,黃德飛臉色更難看了,但見山路上煙卷塵囂,不知有多少人騎馬正朝這邊來。當先一個虯髯大將,卻是這回負責守護南苑安危的陸元陸統領。
黃德飛心裡一悚,這可不好,陸元離開南苑,必是太後所遣。
**
趙譽手裡持了匕首,當做小鏟子在樹下挖出一個深洞,福姐兒跪在另一側,細柔的指頭上沾了些塵土,好奇地往洞裡頭張望。
知道匕首一頓,再也挖不下去,趙譽眉頭一揚,“有了!”
伸手撫了撫下頭的泥土,露出了一個生了鏽的金屬一角。趙譽用匕首在周圍又掘了一番,從裡頭取出個不知鏽了多少年頭的鐵盒子。
趙譽朝福姐兒招招手,“過來看。”
福姐兒湊前過去,偎在趙譽身邊,見他將盒子上的小鎖扭下去,從盒子裡翻出了幾樣東西。
這盒子經年在泥土深處,表麵已經看不出本來麵目,裡頭的東西也被潮氣染了黴霧,福姐兒看他取出一把沒開刃的小刀,又有一個極尋常的九連環,一個木頭雕刻的女孩兒,一本被蟲蛀過的舊書。
趙譽唇角漾了輕笑:“朕幼時隨駕在南苑避暑,先生有晚一日才過來,那天朕隨親衛從書房偷走,在這南山逛了一場……”
福姐兒見他有些傷感似的:“皇上那時候多大?這些東西,是那時埋的?”
趙譽頷首微笑:“那年朕九歲。已跟先生學了三年功課,也開了武蒙,隨當時的威遠大將軍現在的武毅候學兵法騎射……朕幼時偶然聽人說過江湖俠客的傳說,高來高去,劫富濟貧,浪跡天涯,自由自在,……很是羨慕……”
福姐兒聽得有些心酸。原來不自由的不單她一個。九歲時,自己還是個愛哭鼻子的小丫頭,跟在整天擺著臭臉的孫乃文身後,趕也趕不走,瞧他在水裡頭捉魚,跟著他爬樹采果子。那時她可沒現在這麼白淨,鎮日在外頭亂跑,野丫頭似的……
趙譽卻在那時候就開始讀書習武,九連環也隻能偷偷的在外頭玩,不敢帶回宮裡,私藏在這深林的地底下,是想下回再來南苑的時候取出來玩的嗎?
卻見趙譽拾了那木雕的女孩子,拿在手裡笑看著。福姐兒湊過去瞧了兩眼,“這是?”
趙譽默了會兒,將那木雕扔回盒中:“朕幼時遠遠瞧見過前國子監祭酒秦懷遠的次女秦氏,她隨她母親進宮給皇祖母請安,其實是來謝恩的,先帝賜婚,將她許給了遼東王做側妃……朕那時並不懂得男女之情,隻見其貌美無匹,心生豔羨,心想自己將來必也要求娶這樣一名王妃才好……”
福姐兒聽聞如此,忍不住多瞧了那木雕幾眼,隔著經年塵沁,趙譽幼時的雕工想來亦拙鄙,從上根本看不出什麼驚豔的模樣。笑著挽了他的手臂,仰起臉道:“那後來,皇上可有求得這樣一個佳人?”
宮裡頭溫淑妃樣貌就極標誌,三十許年歲,仍是嬌豔如春花,昳麗嫵媚。徐貴人溫婉玲瓏,行止如弱柳扶風,是有名的江南美人兒。齊嬪出身武將世家,雖極英氣,容貌也是佼佼者。蘇皇後亦不遜色,即使如今病頹憔悴,仍瞧得出幾分舊年豔色。趙譽算得上是極有豔福的。
趙譽笑了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自卿入宮伴駕,這才不枉了……”
指上早有塵土,一時忘了,竟把那芙蓉麵上染了團泥汙。
福姐兒蹙眉伸手去擦,自己的指尖卻也並不乾淨,趙譽忍不住笑了起來,“小花貓兒似的……”
樹林中光線很暗了,隻見她一雙水眸熠熠,橫波流轉。
趙譽呼吸一淺,垂頭朝她額上吻落,兩手相握,這一刻,好似靈犀一點,心意想通……
就聽外頭嘈嘈雜雜的許多人聲傳出來。
趙譽眸色一黯,推開福姐兒站起身來。
陸元身穿重甲,將劍往草叢中一擲,單膝拜於地上,道:“皇上萬歲!微臣奉太後懿旨,前來接駕。”
趙譽麵沉如水,將福姐兒手腕攥住掩在身後。
居高臨下看了陸元片刻,緩聲道:“擺駕。”
陸元拱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