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咎對顧月息特彆的熱絡,讓諸葛霄微微詫異。
他分明記得, 上次那兩個人一彆, 還是清苑縣時候,晏無咎被他們關押在六扇門暫住的院落。
當時諸葛霄出去布置, 回來時候就看到兩個人臉色都不好, 不歡而散。
晏無咎的脾氣就不用說了,就連顧月息也不願多說半句,當日他們兩人到底說了什麼。
不說也罷,諸葛霄本並不在意這件事。
可是,今次一看, 從前對顧月息視而不見的晏無咎,突然卻這般熱情,笑臉相迎, 轉變這樣大, 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稍稍一想便記起來了, 前幾日洛陽城發生一起滅門案, 當時傳言說是江湖仇殺, 門中懷疑是焚蓮做下的,顧月息便抽身回去了一次。
然而案件很快了結, 嫌犯在彆處被抓到了。
此案諸多蹊蹺,加上嫌犯意外死於劫獄, 導致顧月息回來後就有些心事重重。
那兩個人若是有彆的交集,恐怕也就隻有在這件事上了。
諸葛霄的笑容如春風和煦,素來是溫雅謙和, 翩翩君子,蕭然塵表。
他走到晏無咎麵前來,微笑流露出些許驚喜,說道:“沒想到清苑縣一彆,能在這裡看到無咎。多日不見,一切可好?”
晏無咎緩緩眨眼,便是頜首打過招呼了,微笑說:“能再見東方,自然很好。東方彆來無恙?”
晏無咎笑起來的幅度其實並不大,隻是眉眼略略微彎,便絢爛生輝。
若是他願意,琥珀茶色瞳眸濛濛如浮光略水,隨時便可笑得如蜜糖般清甜。
對上那雙眼睛的瞬間,仿佛世界驟然一亮,見到了一處隱匿在靈山秀水間的瑰麗仙境,漫山遍野的繁花春水,迎麵撲將淹沒而來。
人間難遇的驚豔華美,合該目不暇接,細細收藏。然而滿目仙靈之氣,卻叫凡人喘不過氣來。越是看得專注,看得越久,越是窒息。
繁花盛極如刀,春水溫柔深幽,世間至美,卻亦是可殺人的至惡。
“阿月呢?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想不想無咎?”
他笑容緩緩加深,那琥珀瞳眸,果然蜜糖般溶溶。分明輕佻登徒子,在那張矜貴華美的臉上出現,卻隻覺得清甜無辜。
就連明知自己被戲弄調笑了的受害者,也無可避免這樣覺得。
顧月息慢了好幾步才跟著諸葛霄走過來,他不知道,晏無咎為什麼會特意對著他說話,對著他笑。
更不知道,為什麼他平生最討厭囂張跋扈、風流浪蕩的紈絝子弟,這個人不但輕佻更是放蕩,還幾次公然當著許多人的麵,對他言語相戲,可是,自己心底為什麼並沒有太多真切的憤怒和厭惡?
甚至,他覺得,若不是修習的武功本就寒涼,多年以來讓他的性情愈顯冷清,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臉上的表情看在彆人眼裡,還會不會是冷情冷性,無動於衷?
“晏公子、柳公子。”顧月息如往常那樣,淡淡地頜首見禮。
“阿月真是無情。”
那人似笑非笑,笑容轉淡,轉頭便不在意了。
顧月息看著,那人眉梢眼尾微挑,若有若無的矜貴傲慢,仿佛世間沒有什麼叫他看在眼裡,放入心上的。
一旁的柳珣和諸葛霄化名的東方肖攀談起來,意外那個人什麼時候結交的新朋友,為何他這個青梅竹馬卻不知道?
那個人聽著他們的閒聊,偶爾回應一句半句,便微笑看著不語。
對方不看他了,顧月息才淡淡地認真地看了他幾眼。
因為,顧月息想要找到,讓自己這樣奇怪的原因。
這個人似乎很喜歡諸葛,跟諸葛說話的時候,長長的好看的睫毛輕眨,睫羽輕動間,便或濃或淡,總是笑著的。
但是,沒有對著自己笑時,那樣明顯的輕佻散漫。
顧月息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這一點,自己的心情好像很好。
那位柳珣柳公子,作為一個世家子弟,不謹言慎行,為什麼話那麼多?他一個洛陽柳家的公子,跟清苑縣的晏清都,能算得上什麼青梅竹馬?
儘管柳珣笑容朗然輕快,很是平常,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心下隱隱有些不喜這個人。
顧月息神情清正冷清,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像是因著涵養好才站在了那裡,耐心等諸葛霄、柳珣他們寒暄完。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誰也不知道,他間或淡淡看來的目光,不是走神,想著為什麼他們有那麼多話要說,怎麼還不能走。
他是在看晏無咎,看那雙總像是帶著幾分心灰意懶的眼眸。發現,便是笑起來的時候,那人眼底的疏淡寡歡也從未消散過。有些神秘,叫人有些淡淡的寂寥。
顧月息想,是不是因為這個,所以自己才不能像預料的那樣,討厭晏清都?
顧月息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真正對這場談話寒暄覺得厭煩,想著怎麼他們有這麼多廢話好說,怎麼還不能走的,暴躁不耐,厭惡社交人士,是晏無咎這個小霸王。
晏無咎一向出了名的沒耐心,卻不是個小動作很多的人。
他到底兩世幼承庭訓,就算麵對完全不在意可以隨意得罪的人,也隻會露出淡淡的不耐和似是嘲弄的神情,舉止絕不會表露出一絲。至多隻是因為無聊無趣,多眨幾下眼睫罷了。
就像是現在。
雖然,他在笑,笑得還很好看。
但,晏無咎的笑,自然都是有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