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王這次是當真意外了。
雖說賀蘭凜是崔瑾的小舅舅, 可是彆說賀蘭凜了, 就連宮裡那個女人都未必能支使得動崔家做事。
崔家的路數古怪,就連旭王這裡都摸不清,隻得敬而遠之。
這樣的崔家, 絕不可能為了配合賀蘭凜就假裝死了人, 除非是真死了人。
若是這樣,旭王本該信晏無咎的投誠。
但是, 死的卻是崔權。
誰死了也不可能是崔權,崔權那麼好殺還會等到今日?
旭王忽然笑了:“崔權死了?”他臉上在笑, 眼神卻冷銳, 看著晏無咎,問的卻是傳話的親信, “怎麼死的?”
“回王爺。崔家封鎖了消息, 外麵暫時還不知道。是那邊埋的影子送出的消息,說在崔家老宅的天泉池裡發現了屍體。被人用腰帶捆了手腳, 後腰的傷口裡有半截金簪, 疑似流血過多暈厥, 窒息死的。屍體身下有凶手倉促留下的外衣。當天有個叫晏清都的人從洛陽來拜訪崔五,卻在宅子裡離奇失蹤了。下人指認衣服和腰帶都是那個人的。崔家現在瘋了,下了江湖懸賞令捉拿晏清都, 說要活的。”
晏無咎神情冷靜,嘴唇緊抿,眼底像被凍住了冰霜,微微放空, 否則便要刺傷了人。
旭王看著他眉梢眼角若隱若現不穩的戾氣,似是壓著一股狠厲不顯,隻有微微蒼白的臉色才能看出來那一點荏弱。
這荏弱自然非是因為恐懼而來,隻是對手與他並不匹配的身份造成的不公,叫人禁不住有些憐惜起他來。
旭王揮了揮手,叫人退下。
不止是親信,連同兩個侍妾美人,最後還有被旭王看了一眼的內監總管。
在隻剩旭王和晏無咎的室內,旭王若有所思著什麼,一麵看著晏無咎。
“知道崔家的懸賞令意味著什麼嗎?”
晏無咎平靜地看著他:“不知道。我隻知道,瘋子的話信不得。”
旭王笑了一下,淡淡地說:“有了崔家的懸賞令,本王那個小皇弟就可以去死了,崔家會袖手旁觀。據說,懸賞令可以要求崔家做任何一件事,包括讓他們弑君。”
晏無咎微微挑眉:“那崔家還好端端的活著,看來是沒有人做過這個要求了。”
但凡帝王,誰會允許這樣一個弑過君的組織好端端存在眼皮底下?
旭王又笑:“有的,但不是中原。崔家雖然是很瘋,但也很聰明,至今為止還沒有在中原生過事。所以,汴京洛陽那些無知的世家還可以隨意嘲笑他們。”
晏無咎看著他:“王爺想用清都來試試,崔家會不會開啟這個禁令嗎?”
旭王慢慢向他走來,麵帶微笑,眸光深沉,不可捉摸:“試什麼?試試他們會不會弑君嗎?”
他忽然哈哈笑出聲:“本王可從未想過父皇千秋,本王盼他萬歲無疆。若是他死了,那把椅子豈非坐起來,都有些無滋無味。”
晏無咎不解,這個人既然這麼自負,覺得老皇帝死了,其餘一個能打的都沒有,那為什麼還想弄死雲妃的小皇子?莫非一個幼童比成年的皇子還有威脅?
他想什麼都寫在臉上。
“當然是因為,這樣可以讓他痛苦。”旭王笑著說,說完之後,笑容卻消失了。
讓誰痛苦?雲妃,還是老皇帝?
旭王已然走到晏無咎麵前,成年男子的體魄比晏無咎稍高,微微垂眸,平靜地看著他:“為什麼殺崔權?”
此時的旭王並無壓迫威脅,氣質溫厚寬和,仿佛一個成熟的兄長。
晏無咎抿了抿唇,麵容平靜,眉眼之間卻不可抑製露出淩厲矜傲來。這些極力隱忍了的鋒芒戾氣,自然不是衝著旭王去的。
他語氣生硬:“我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是崔家的人。我殺他,因為他是個瘋子,我隻是把他對我做的,還給他!”
旭王看著那張努力保持冷靜,卻還是露出凶戾怒意的華美麵容,溫和地笑了一下。
他比晏清都年長了一輪還多,有些事自然一聽就懂,甚至不需要疑問,為什麼崔權會對晏清都出手,做這種事。
他看著這個人,想著若是解了那繡著荼蘼花的腰帶捆住那雙好看的手,用絲綢蒙了那雙淩厲的眼睛,放任這個人在水池裡掙紮沉浮。
溫泉水池就在這人身後不遠處,還有飄著玫瑰花和紗衣。
這樣一想,就像是已經看見了,這張華美的麵容,露出凶狠淩厲的表情,被氤氳的水色浸透,最終剝下傲氣冷硬的外殼,露出色厲內荏來,唇色蒼白顫抖,有囂張又怯弱……
旖旎冶豔,叫人蠢蠢欲動。
旭王心裡微微遺憾,歎息,崔權真是死的不冤。
他看著這雙矜傲清狂的眼睛,這雙眼睛自然生得極為好看,隻可惜,生在任何人的臉上,都不該生在叫人欲生欲死的尤物身上。
旭王既不想變成第二個崔權,也不想彆人做了他不能做的事,那就隻有……
晏無咎靜靜地看著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旭王:“王爺踟躕不決,是覺得留下清都會惹來崔家的報複,還是覺得留下清都無用?”
旭王笑了一下:“清都覺得是哪一種呢?”
除了之前質疑晏清都是賀蘭凜的臥底時候,有些銳利危險,其餘時候旭王都表現得很寬和容人。
若真的是他的下屬,被他這樣親厚相待,恐怕當真會為了他赴湯蹈火,證明自己於他有用。
“王爺是個驕傲的人,若是猶豫,隻可能是覺得清都無用。”晏無咎眸光清亮純淨,看著旭王的眼睛,“若是清都猜對了,王爺可否給清都一次機會,證明自己。”
旭王不置可否,伸出手緩緩落在晏無咎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晏無咎說的,自是對,也不對。
旭王猶豫的,是怎麼用他的問題。
若是放在床上,自然是千好萬好,可惜這個人必不會願意。
可若是用來殺人……旭王確實不覺得,這樣一個傲氣脾氣一樣不缺的矜貴少爺,能比得過他手底下那些亡命之徒。
旭王走回正座,輕輕動了一下桌上的珊瑚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