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寂靜的夜裡,敲門聲輕輕響起。
不緊不慢,聽來叫人舒心。
晏無咎回神,收起卷宗,走到門口。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門外是抱著花盆的僧人,看著晏無咎的眼眸安寧又純淨,明明神情寶相莊嚴,卻給人一種淡淡歡喜的錯覺。
晏無咎不自覺唇角微揚,不知道冰玉觀音的作用之前,他並不總是隨身帶著那東西。畢竟,晏無咎不喜歡束縛。
但知道夜晚的和尚是靠著這個來找到他後,下意識便隨身攜帶了。
“怎麼進來的,沒有人發現嗎?”
行宮內的守衛因為封莊的案件,隻會更森嚴,更何況,晏無咎到底是從龍鱗衛投誠過來的,就算旭王信他,也有的是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焚蓮神情靜謐安然:“沒有,他們的武功不好,看不到小僧。”
晏無咎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他,聽到他說話,就忍不住想笑。
他也確實眨著眼睛輕笑出聲:“這樣啊,蓮蓮武功真高,很厲害呢。這麼厲害,要不要留在我身邊,保護我啊。”
焚蓮眼睛微亮,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小僧很想,可是……”
他好像一到日出,就會沒有記憶。他不知道,白日時候的他會做些什麼。
但,不管白日的他是什麼樣的人,有沒有記憶,也都會喜歡無咎的,絕對。
“可是什麼?”晏無咎微微歪著頭看他,笑容絢麗散漫,纖長的睫毛輕籠,便有些蒙昧的天真無辜。
焚蓮點了頭:“小僧留下,保護無咎。如果日出以後,小僧說了什麼奇怪的話,無咎不要生氣好嗎?”
晏無咎緩緩眨眼,笑道:“那要是你真的做了讓我很生氣的事呢?”
焚蓮眸光專注,認真地說:“夜晚的時候告訴小僧知道,小僧會改。”
晏無咎輕笑出聲,懶懶地抱住他,輕輕地晃,仿佛笑得站不穩。
“好啊。那就說定了。”
焚蓮被他抱得微微一僵,立刻小心地將懷裡的花盆移開一些,這樣,晏無咎抱他的時候,就能更親密無間。
晏無咎心情不錯,拉著他的手:“來了封莊兩天了,還沒有好好逛過。聽說封莊的鬼市很有趣。就今天吧。”
今天十五,滿月當空。
即便是因為案件而沉寂了一個多月的封莊,遇到這滿月之夜,鎮上也再次恢複了以往的熱鬨。
晏無咎拉著和尚的手,大搖大擺出了行宮。
這次,並沒有叫鴉羽衛的人跟著。
行宮在山頂上,還感覺不到熱鬨氣息,等他們沿著山路走下去,從半山腰開始,便看到了熙熙融融的人群。
仿佛瞬間來到了汴京的元宵節一般。
因為封莊獨特的文化,男男女女的關係相比較中原其他地方更自由一些,若是合意,隻要稟告過族長,便能牽手做夫妻。看對了眼,兩相有意,便可以約會來往。
若是不想繼續,隻要族老們過半點頭,也能立刻解除關係。
晏無咎看著街上不分年齡和性彆的情侶們,對焚蓮說:“據說是因為,很早以前的封莊,這些匠人的祖先因為被抓去建造陵寢,而十去九死,為了延續香火,他們便無視了禮教。這樣,隻要兩個人有意就能結合,生下的孩子由四族放在一起教養。即便沒有父母,也能平安長大。”
焚蓮一手抱著花盆,一手牽著晏無咎的手,慢慢與他並肩行走在人群裡,眸光柔和。
周圍的人並沒有因為僧人和另一個男子這樣親近而側目,每個人的眼中都像是盈滿柔和快樂的笑容,目光友善而平和。
晏無咎買了兩張鬼麵具,給自己戴了一個,另一個掛到焚蓮頭上。
焚蓮抿唇淺笑看著他,並沒有將麵具拉下來遮住自己的臉。
帶著麵具的晏無咎看上去有些陌生和遙遠,但是麵具露出的一雙瑩潤清亮的眼睛很熟悉,因為這冰冷猙獰的麵具,反倒讓焚蓮確信了那雙眼睛裡的笑容是溫柔真切的。
他緩緩笑了一下,越發小心牽著晏無咎的手。
人這樣多,若是走散了可怎麼辦?
封莊是個不小的鎮子,四族中很多人並不繼承四族的事業,而是和普通人一樣種田做買賣。甚至於,有些和外麵的人一樣,娶妻成家,親自養育孩子,奉養老人。
隻有四族中繼承族中基業的人,才會堅持傳統。
但,每當這種節慶的時候,大家並不分你我,人人都儘情享受滿月之下的晏遊。
長長的道路蜿蜒曲折,一路各種吃的喝的玩的,仿佛可以從天黑玩到天亮不重複。
累了就可以隨時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憩,品嘗些新鮮的美食果飲。
兩個人很有精神,當真從一頭走到了另一頭。
玩玩鬨鬨,走走停停,慢慢悠悠,也走了兩個多時辰。
往回走的時候,路上的遊人和攤販漸漸少了一些,這是他們回去休息了。
晏無咎少有走這麼遠的時候,靠著焚蓮不想動。
焚蓮便蹲下身:“上來,小僧背檀越主走。”
晏無咎嬌生慣養,一點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就趴到他的背上了。
焚蓮一手抱著花盆,一手背後攬著晏無咎,走得輕鬆平穩,額頭一點汗水也沒有,氣息也沒有亂。
“和尚,你不累嗎?”
“不累。小時候練功的時候,腳上會附上重石,習慣了就會察覺不到。背著無咎感覺不到重量。”
晏無咎這個被他背著走的人,反而覺得有些累了:“我睡一會兒,天亮之前叫醒我。”
他頓了頓:“路上看到好玩有趣的,也叫醒我。”
這一點讓焚蓮有些困擾了,他並不知道什麼樣的東西算是有趣。
因為晏無咎在他背上,他連路上長得茂盛的雜草也覺得彆致,看什麼都覺得心情很好。
那些沒有光顧過的攤子,都想和背上的人一起經曆一次。已經做過的事,因為回想起來浮現的歡喜,還想再重新經曆一遍。
這樣的話,什麼都很有趣,便也沒有什麼特彆有趣了。
直到走到一處燈火闌珊的地方,看到一個沉默的畫攤。
焚蓮住了腳:“阿彌陀佛,老先生,夜裡也可以畫畫嗎?”
“行啊。”那人抬了下眼,“心眼不黑就行。白日有白日的樣子,夜裡有夜裡的畫法。”
“那就請老先生替小僧和背上的人畫一幅畫吧。”
“大師請坐,叫醒那位後生吧。”
“不了,就這樣畫吧。”
他站在那裡,滿月光輝落下,照得一片空明悠遠:“請你把周圍的景色也畫下來吧。”
今夜這樣美好,他想收藏起來,等老了以後,就能時時溫習拂拭。
老先生下筆飛快,不久後,他對僧人說:“行了,輪廓已經勾勒好了,剩下就不用你們站在這裡了。去玩吧,三日後記得來取畫就行。老朽就住在後麵那座竹樓裡。”
焚蓮記了地方,付了定金給他。
這時候街上已經很少有攤子和行人了。
天,也快亮了。
他慢慢往山上走去,離開居民區之後,通往行宮那一路就沒什麼人了。
半山上,山風吹拂,星辰和天光起伏。
遠處天際看上去明媚又晦暗。
焚蓮止了步,天快亮了。
他將晏無咎放下,輕輕攬著他,讓他靠著自己,這樣靜靜地等了片刻。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無咎,無咎,醒醒。”
晏無咎醒得很快,除了睜開眼睛的刹那眼底略有朦朧,很快就一片清明。
他退後一步站直,回頭望了望發白的天空,天光照得下山的台階發白如帶。
“天亮了啊。”
他回頭看著焚蓮,眼底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山風吹拂他的麵容,撫動一點碎發。
晏無咎靜靜地看著焚蓮,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焚蓮也靜靜地看著他,卻像是遲來的困倦了。
他不受控製地眼眸倦怠垂斂又垂斂,掙紮地輕輕叫了一句:“無咎……我……”
晏無咎看著他閉上眼睛,沒有立刻睜開,闔斂的眉目微微緊蹙,像是掙紮猶豫思量著什麼一樣。
肉眼可見,天色微亮,焚蓮夜色裡沉斂靜謐的麵容,也隨著天光發亮而一點一點線條清晰明朗起來。
就像是雕塑被吹開薄霧,露出眉骨犀利突出的線條。
對於僧人而言,顯得過於英俊從容而貴氣威儀。
他猛地睜開眼,神情淡漠凜然,孤傲冷厲。縱使平靜無波,也像是寒月射江,霜劍淩雪。
那雙眼睛冷靜地看著晏無咎,眸光仿佛被山間晨風浮動而忽然一顫,刹那之後,卻又無動於衷。
作者有話要說:
大師:發生了什麼,一睜開眼心上人就在眼前!昨夜我沒又乾什麼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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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不是粗粗粗~長啊?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