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焚蓮說了,能告訴晏無咎的事情已經說完了, 剩下不能說的, 那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了。
晏無咎自己就是個我行我素的人, 自然明白焚蓮這種人意誌堅定,定下的主意絕不會更改, 他並沒有再問。
反正, 他自己也能查出來。
焚蓮能解決崔家的事, 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雖然這幾天在封莊之中,隔絕了外界的消息,但是晏無咎並沒有忘記長安崔家。
當初下手的時候,晏無咎沒有留情, 確信那個人失去了行動力才停的手。在那種傷勢下, 把他留在深水之中, 反綁雙手,必然是活不了的。
但是當初情景凶險,晏無咎自己在水底待得時間隻會更久。事後回想起來, 總覺得不確定。
直到他在旭王這裡, 聽到旭王的親信傳來的消息, 崔權真死了,這種不確定的感覺也霧霾一樣縈繞不散。
並且, 眉間更添了一道驚疑。
那個少年竟然真的就是崔權,崔家的家主?!
不,那個人或許隻是長得年輕,如果他是崔權的話, 應該和旭王差不多大。
晏無咎此前迫切想要提高武功,甚至決定利用焚蓮所中的蠱毒契約認主,為得就是應對崔家之後的報複。
沒想到,這件事卻被焚蓮不聲不響就這麼解決了。
跟這件事比起來,六扇門也好,封莊的案子也罷,甚至於這個行事神秘莫測的諸葛霄,都無關緊要。
晏無咎撚起那枚銀色月牙一樣的玉牌,平靜道:“雖然無法應下大師的要求,一直待在大師的眼皮子底下行事。但是,以後無咎外出做事,都會先告訴大師一聲。這樣可以嗎?”
焚蓮眉宇微動,以他素來的脾性說了是什麼就是什麼,但麵前的人是晏無咎……
他眼眸半垂,淡淡地說:“可以。”
晏無咎收起玉牌,也不在意焚蓮的冷漠:“這段時間我都會待在封莊,查辦封莊的案子。諸葛霄重傷,顧月息□□乏術,應該都找不了我的麻煩。至於孤禪寺一案,既然與大師無關,也該知會六扇門一聲。此事交給無咎解決,大師好好休息一陣吧。”
焚蓮想了想,前世這段時間往後,若說找麻煩那也是晏無咎找六扇門的麻煩。當然,對晏無咎而言最主要的事是找他的麻煩。
現在,諸葛霄重傷,崔家受挫,要選出新的族長,短時間內是沒有什麼人能威脅到晏無咎。
能威脅晏無咎的,好像就剩下他自己了。
那個不安分的蠱毒,還有無法掌控的走火入魔……始終是橫在焚蓮心頭的大患。
他的確覺得近來精神狀態不好。
“阿彌陀佛。你去吧。”
晏無咎起身離開。
直到他走,焚蓮才抬起眼睛看向他,看著那道熟悉的玄衣背影消失在遠處。
前世的記憶,關於晏無咎的畫麵,他總是穿著這樣的衣服。
玄色為底,銀絲金線繡著鴉羽,瘦削而頎長,從領口一直到喉結,包裹得嚴嚴實實。
穿著這樣禁欲肅殺的衣服,顯得那個人格外威嚴冷淡。眉宇之間那點輕佻風流的旖旎便全無,隻剩下冷麵矜傲的淩厲。
凶起來的時候,就更狠厲三分。若是被他惹得不高興了又拿自己沒有辦法,恨恨隱怒的表情,眉眼還會添一縷陰鷙。
那樣華美綺麗的麵容,嗔怒凶狠比彆人笑起來要好看。
前世見慣他各種生氣的表情,隻覺得他怒比笑好看。不知道,隻是自己從未見過他對自己笑。從不知道,他笑起來凜冬冰雪消融,桃花繁亂月色春水。
所以,大多時候焚蓮不是真的有意惹他生氣的,隻是被他瞪一眼便什麼都忘了。
心魔漸生,什麼時候開始這樣想:就這樣隻看著自己一個人,其實也很好,不是嗎?
那雙眼睛淩厲清亮,看著自己的時候,就像是整個世界就隻有他們,那人滿心滿眼隻看得見自己一人。這樣的錯覺,讓人不知不覺沉溺。
焚蓮一直都是個意誌堅定,驕傲冷漠的人。
隻看得見自己的目標,隻注意自己想注意的事物。
直到晏無咎的那一刀當真捅下,他才終於意識到,那雙清亮專注隻看得見他的眼眸裡,不是和他一樣的沉溺。
那雙眼睛很美,凶狠惱怒起來都清亮濛濛,就像一個引人長睡不醒的繁花桃源夢。
晏無咎的眼裡從未有過憎恨和厭惡,焚蓮在那雙眼睛裡夢得太久,不小心便忘記了,自己從一開始便做下了絕對無法被原諒的錯事。
所以,就算今生一切重來,所有的錯誤都不曾發生,他也不敢再妄想被晏無咎喜歡。
所以,就算重來一次命運更改的晏無咎,不記得不知道,焚蓮也會替他記得,替他懲罰那個叫焚蓮的惡人。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奇怪,為何這樣了這個人於他就像是一場沉屙舊疾,不會愈合淡去,隻會與日深入肺腑。
前世剛開始的時候,知道那個人死了,隻要清醒呼吸就覺得疼,一想起來就覺得喘不過氣來的疼,什麼都不能想。
後來久了,隨著走火入魔習慣了,清醒就顯得珍貴,想起他會疼的時候,反而疼得安心。那種疼便慢慢變成一種槐花澀澀的清甜,就像心魔幻覺裡聽到的那樣,那個人的魂就住在他的心口。每疼一次,就是擁那個人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