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統領, 請!”
顧月息站在床榻一邊, 神情冷靜,淡然地看著門口走進來的玄衣男子。
那人微微抬著下巴,好像從未低過頭, 俊美的麵容帶著幾分似有若無的薄笑,那修長好看的眉毛尾梢微挑,有些心灰意懶似得矜傲。
線條淩厲的眉目消去了以往的冷厲鋒芒, 也沒有了透著嘲弄的輕佻放蕩, 神情沉靜平和。在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鴉羽衛玄衣下,顯得那張華美綺麗的麵容, 矜貴又威嚴。
那雙眼睛輕輕的從他麵上經過,落在病榻上的諸葛霄臉上,纖長的眉睫緩緩輕眨,那雙琥珀茶色的眼眸, 似笑非笑,又像是意興闌珊。
顧月息聽到那人的聲音淡淡的,帶著幾分熟稔, 在對諸葛霄說:“醒了?聽說是個高手,一劍穿胸,你倒是命大。看到人了嗎?”
那個人的聲線很特彆, 清冽, 卻不冷。
就像是春天睡不著的夜裡,他獨自斟飲,眼前的月光落在盛放的桃花或者梅花上, 花瓣飄落水中,泉水從山澗而下,和酒聲一起落入玉樽,遠處山上琴音傳來,那一刹那,心頭微動。
一旁的諸葛霄好脾氣的笑著,輕咳兩聲,溫和又像是無奈,聲音比他平時慢也更柔軟:“我死裡逃生,好不容易醒來,無咎也不知道說兩句好聽的話。”
那個人淡淡嗤笑一聲,微微歪著頭若有所思的眨了下眼,是麵對好友全然放鬆的散漫,是顧月息沒有見過的樣子:“替你抓襲擊你的凶手,不是好聽的話嗎?”
諸葛霄麵容蒼白,眼裡的笑容溫和暖融:“知道凶手武藝高強,你還往上湊。交給阿月吧。”
晏無咎又眨了下眼,眉梢微挑,一點矜傲不耐,笑容轉淡:“你是小覷我的鴉羽衛,還是太放心顧大人?”
再沒有比晏清都變臉更快的人了,翻臉比翻書還快,眨眼之間,上一秒還是風和日麗繁花漸開,下一秒就是凜冬成冰。全隻看那眉眼的笑意是濃是淡,是有是無。
把人的心把玩在手上揉捏,隨手便要棄擲不顧。
諸葛霄蒼白麵容眼眸澄澈和煦,憂慮包容地看著壞脾氣的少爺,不,現在已經是鴉羽衛的統領了。破壞力隻會更大,更不受掌控。
他歎息一聲:“又生氣了。我怎麼會小看你?那個人的身份有些特彆,需要阿月調查清楚後才能肯定。他,很可能是我們失蹤的一位大人,你也認識的。”
顧月息回神,立刻眸光銳利看向諸葛霄。
他沒想到,諸葛霄竟然當真對晏無咎說出了實情。把風劍破可能是凶手的話說了出來。
諸葛霄和晏無咎都看到了,顧月息表情凜然。
晏無咎微微睜大眼睛,看來這次諸葛霄說得是實話啊,連顧月息都好像很意外。
“六扇門好像失蹤了一位風捕頭,我記得他的確是個用劍高手。不會這麼巧吧,他有什麼理由轉頭回來殺六扇門的自己人?”
諸葛霄搖頭,牽動傷口略略皺眉,麵容又蒼白虛弱幾分,勉強說道:“也許其中有什麼誤會。所以,還需要帶他回來詳查。”
晏無咎看他滿頭的汗,著實傷得不清的樣子,又想起他一貫文質彬彬優雅無害,對比之前焚蓮所說的——諸葛霄是個武功詭譎的高手,連他們自己人也不知道。
焚蓮還說了,他把這個秘密告訴給了一個人,對方動得手……
難道說,風劍破是被焚蓮說了什麼,懷疑起諸葛霄的身份,或者其中還有什麼他不清楚的齟齬,風劍破便親自出手試探了一下?失手把人戳成了重傷?
以諸葛霄這種爐火純青的偽裝技能,連六扇門朝夕相處的人都蒙騙了過去,還真有可能事到臨頭都眼都不眨的繼續艸人設。寧肯挨那一劍。
晏無咎忍不住唇角微揚,眸光轉向顧月息。
顧月息自從諸葛霄突然對晏無咎說出實情,本就清冷的臉色就愈發冷情冷性。
此刻晏無咎一看向他,他便像極為敏感地立刻看過來。一清冷一含笑的眼眸,四目相對。
晏無咎眼眸微彎,盛著一點有趣笑意,並沒有移開視線,隻是懶懶眨了一下眼。
便是什麼都不做,那張華美綺麗的麵容這樣清狂無辜的笑著,便給人一種極儘絢爛之下,晦暗的危險之兆。並且,囂張跋扈,有恃無恐。
“聽王爺說,天下群英譜,以風姿、才智、武功評定天下奇才,阿月和賀蘭凜位列榜首,並稱雙璧。其中,賀蘭凜勝在風姿,阿月勝在才智。”
顧月息靜靜地看著他,眉目無波無瀾:“你想說什麼?”
晏無咎的笑意漫上濛濛的眼眸,紅潤的唇微彎,笑得絢爛又隱秘:“阿月既然這麼聰明,那,我就放心了。”
顧月息當然不明白晏無咎為什麼笑,為什麼好像忽然心情愉悅,又為什麼像是期待著什麼一樣看著他。
但若是清苑縣那些狐朋狗友便不會錯認,這是幸災樂禍看好戲的笑容。
晏無咎一點也不想自己親自下場揭穿諸葛霄的假麵,反正,他就算不知道諸葛霄是什麼人之前,對著那個東方先生,就已經嗅到了一股同類的味道。
他從以前就不介意看諸葛霄在他麵前演戲,現在知道了諸葛霄的真麵目,隻會更感興趣於看,諸葛霄怎麼對彆人演戲。尤其是,看著六扇門這些人到底什麼時候拆穿諸葛霄的真麵目。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他不介意推一把,讓他們更旗鼓相當,讓這局戲更具備觀賞性。
晏無咎看著眉目清冷無動於衷的顧月息,笑容絢爛好看,仙姿佚貌不足以形容。仿佛夜色之下,盛開到天邊去的荼蘼花海。散發著月光一樣神秘皎潔的淡藍。
晏無咎微抬下巴,示意身後沉默寡言的樊雷將禮物奉上。
“不打擾了。東方你好好休息,”他說話的時候也沒有看那個虛弱蒼白的病患,對顧月息笑著,矜持垂斂眉睫,“阿月,期待下次再會。”
晏無咎笑著轉身向外走去,直到徹底轉過身,看著顧月息的視線才移開回轉。
晏無咎走了。
室內一時便陷入特彆的安靜。
夜風湧進來,諸葛霄忍不住發出一長串低咳,顧月息回神,將門窗關好。
因為止不住的咳嗽,傷口繃開一些,諸葛霄的臉色越發蒼白虛弱。
“我去叫大夫來。”
諸葛霄擺手示意無礙,勉強忍住了咳意,另一隻手一直按著傷口,神情疲倦孱弱,略蹙著眉:“不要緊,你忘了,我就是大夫,我的傷我、自己清楚。”
他說得斷續艱難,接過顧月息的茶碗喝了一些溫水,才緩過來。
“你好好休息。”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告訴晏清都小風的事?”
幾乎同時說出的話,諸葛霄靠坐著,半睜著眼,眉頭微皺。
顧月息冷靜地看著他,聲音理性平靜,說道:“小風是去見焚蓮那一夜失蹤的,晏清都和焚蓮的關係你不是不知道。封莊的案子查到旭王身上,晏清都本就與六扇門之間關係微妙,很難保證他會不會借這件事做些什麼。你不該說。”
“你說得都對。但是,”諸葛霄皺眉按著傷口,極力振作精神,平穩說得,“如果小風的事當真是焚蓮所為,說與不說,以晏清都和焚蓮的關係還是會知道。他若是明知故問,我們主動告訴他,就可以降低他的警惕。他若是當真不知,他跟焚蓮之間就一定有罅隙。以晏清都的性格,他一定會做些什麼。我們可以跟著他,救回小風。”
顧月息靜默片刻:“也好。”
“紅葉的事……”諸葛霄神情黯然。
顧月息神情冷清:“凶手是趁著你遇襲重傷,我們無暇他顧下得手,時機找得很準。很可能極為了解我們的動向。紅葉之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諸葛霄抿唇,眉宇微蹙自責:“應該是無人知道的。我不可能把紅葉的事告訴彆人。唯一可能出紕漏的地方,是昨日我收到紅葉醒了的消息時,那時候我也很驚訝,也許有人無意聽見了。”
昨日諸葛霄是和晏清都一行出去的,當時他身邊的人是誰,毫無疑問。
顧月息靜默片刻,淡淡道:“昨日你遇襲昏迷後,晏清都帶人來看過你。”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好好休息。”顧月息走了出去。
侍從小心地上前,服侍諸葛霄洗漱換藥。
諸葛霄倦怠地擺擺手:“我開張藥方,你去重新配藥。”
侍從知道以諸葛大人的手段,那些普通大夫絕對比不了,立刻應下。
“按照這個方法煎,一個時辰後再送來,我睡一會兒,不要叫人打攪我。”
房門悄悄關閉了。
諸葛霄神情虛弱不振,等到所有人都離開,門關上了,他倦怠半闔的眼眸緩緩睜開,眸光銳利冷靜,除了臉色唇色毫無血色,哪裡有半分重傷之態?
劍眉之下,那雙夜色一般幽深冷凝的眼眸,微微流轉,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高傲,不屑。
是智珠在握,更是藐視眾生。
昨天發生的事,在他腦中重新閃現。
事情還要從他和晏無咎分彆時說起。
諸葛霄的確突然收到了消息,紅葉醒了。
這讓他微微有些驚訝,因為以諸葛霄對紅葉治療進度的掌控,她不該那麼早就醒。
晏無咎當時在與蘇見青說話,朝他看來,眉目矜傲:“有事?那你先走吧。”
諸葛霄看著他略略猶豫幾息,從善如流告辭。
他回了紅葉那裡,得知了紅葉的口供。
原來,當初宋筱失蹤前果然沒有見過晏清都。
他們是約好了見麵,但是因為宋筱看到了焚蓮害怕退了回來。冉小姐又突發奇想綁了宋筱,自己代替她去見了晏清都。所以,宋筱失蹤的時候,冉小姐和晏清都正在會麵,有不在場證據。
諸葛霄點頭,溫和說道:“看來這個僧人嫌疑很大。紅葉姑娘幫了大忙。”
紅葉神情卻有些慌張惶惑,好像為什麼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