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無咎定不負王爺所托。”
從旭王下榻的客棧出來,晏無咎和白曉風一行人趁夜往封莊趕回去。
一路上風疾馬快,毫無言語。
等到了封莊時,已然東方發白。
晏無咎下了馬,將瑣事交予蘇見青去處理,一語不發就要走。
白曉風卻喊住了他:“晏大人。”
晏無咎不動, 側首回眸平靜看去:“有事?”
白曉風溫和一笑, 向著這清狂矜傲的年輕人走來:“這兩日勞累晏大人奔走, 老夫多有不安。不過,既然誤會解釋清楚了, 希望大人能不計前嫌, 往後你我能通力合作。”
晏無咎突然笑了。
此時, 算上剛剛過去的昨夜, 晏無咎已經兩夜不曾安睡, 他缺乏睡眠的時候,脾氣絕然好不到哪裡去。
蘇見青等人去安頓馬匹,順便統一口徑,掩飾他們今夜出行的痕跡。
晏無咎笑著,眉眼卻冷淡:“這裡隻有白族長跟我, 有什麼話你可以直說。”
白曉風麵色不變:“晏大人心中有氣, 老夫可以理解, 但,今夜之事於晏大人也算意外之得,王爺對晏大人的信重, 在下望塵莫及……”
嗤。
毫不掩飾的嗤笑,晏無咎笑容絢爛,長眉傲慢挑起,眉眼周圍淡淡的青色,在那張華美淩厲的麵容上,呈現一種清透脆弱和陰鷙狠戾矛盾融合的威儀,叫人不敢觸其鋒芒。
竟是比他們剛剛才見過的旭王,還多幾分懾人的野心和威勢。
白曉風眼眸驟然一鎖,麵上紋絲不動。
晏無咎負手而立,輕敲馬鞭,睥睨而視,刀鋒和桃花相掩映:“白族長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還是故意裝傻?旭王對我是信任是試探,我比你清楚。離下月隻剩不到十天,堂堂六扇門神捕都破不了的案子,要我來破,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白曉風微微皺眉,卻還是涵養極好平靜道:“老夫不敢枉自揣測王爺深意,也送晏大人一句過來人的忠告,隔牆有耳,禍從口出。”
晏無咎緩緩眨眼笑了一下,麵容的威懾之意便柔和了些許,他笑著說:“白族長,若是旁人說這話,我該領情讚他一句君子之風。白族長說這句話,未免叫我失望。倘若破案的是六扇門,白族長找我通力合作是明智。可破案的是我晏清都,白族長就該小心了。”
這話已然說得極為明白了。
白曉風袖中的手指微動,麵上卻不動聲色,隻眼眶之中眸光動蕩幾息。
晏無咎緩緩向他走來,低聲散漫:“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旁人不懂,但白曉風確實明白,晏無咎這話已經再清楚不過了。若是說得再透,那就徹底無可轉圜了。
什麼人該小心破案之人?自然是案件背後的真凶。
晏無咎叫白曉風小心,這就幾乎是明說,他認定白曉風就是幕後真凶!
可是,為什麼?晏清都怎麼會懷疑到他身上?
若是往常,白曉風可以將這當做對方在試探自己,信口開河,但是,晏清都此刻的表現已經極為不耐煩,這是在給他最後的通牒。
白曉風不能再裝聽不懂:“晏大人說得很清楚。但老夫不明白晏大人意欲如何?”
晏無咎表情淡去,半斂了眼眸看他:“我意欲如何,取決於白族長意欲如何。你是真的想跟我合作,還是想像義莊那具無名屍體一樣,背後給我一掌,踩著我的屍體實現你的目的?給我看看你的誠意。”
聽到晏無咎說到那具屍體,白曉風眉眼的神情終於一變,再也維持不了之前泰山崩於麵前麵不改色的淡定。
尤其是,晏無咎一口咬定,那個人的死是他所為。
“晏大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義莊那具屍體和老夫有何關係……”
“白族長,你的時間不多。我還有十天,你或許連三天都沒有。旭王派去盜令的人屍體在六扇門手裡,旭王確實不用在意,該在意的是你。因為屍體上沒有他是旭王的人,卻寫了:殺他的人是木家的開山掌。”
晏無咎興致缺缺看著白曉風,眼底心灰意懶之意更甚,線條華美的瑞風眼微眯,比雨過天青殘留的陰雲還要晦暗。
“老實說,白族長叫我很失望。你是自信六扇門的神捕會看不出屍體背上掌印的來曆,還是覺得你們殺人棄屍井底,轉移掩飾的手段夠高明,六扇門沒有證據抓不到你?”
“我不妨告訴你,六扇門確實隻懷疑到木天河,暫且還找不到你身上來。前提是,讓你手下那些人的小動作少些,彆儘往人家的手裡遞尾巴。”
白曉風臉色灰白,平靜至極,心卻徹底沉下來:“晏大人,憑什麼說這是老夫所為?”
“你確實謀略膽識過人,在旭王的眼皮子底下扯著他給你打掩護,手段夠高明,連我也險些以為,事情就隻是表麵看上去這樣了,全是旭王一力指使。可惜了,白族長的運氣不好,就差那麼一點,前功儘棄。”
晏無咎已經知道,義莊那具屍體被木天河的開山掌所殺,白曉風和木天河當著白辰羲的麵棄屍井底。這是證據確鑿,無可抵賴的事實。
昨夜在旭王麵前,他幾乎已經認定,此事也是旭王指使白曉風他們滅口的。
可是,當他提到那具屍體在六扇門手裡時,白曉風和旭王的說辭卻出入極大。
在旭王的嘴裡,那個盜令之人隻是出自他的命令,和白曉風等人全然無關。至於那個人,則是自己懼怕被滅口一去不回。旭王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也不關心,隻在乎他死了以後,密令、秘鑰的下落。
顯然,旭王早就知道屍體落在六扇門手裡了,也知道六扇門的人沒找到密令、秘鑰,那麼,問題來了,誰告訴旭王這些事的?
旭王手下的能人義士雖多,封莊之事卻隻有白曉風和晏無咎兩方插手負責。
那麼,就隻能是和旭王聯係更為緊密的白曉風告訴他的。
如果白曉風是奉了旭王的命令滅口盜令之人,又為何要對旭王隱瞞對方的死因?
更何況,就像晏無咎說得那樣,屍體落入六扇門手裡,木天河被六扇門逮住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白曉風不可能不急,可他為什麼在旭王麵前態度怡然從容,似乎半分焦慮也無?
隻能是,他在隱瞞旭王。
白曉風不想叫旭王知道那個人的死和他有關。
可是,白曉風為什麼怕旭王知道?
白曉風也在問晏無咎:“老夫為什麼要怕王爺知道?那個人一去不回,王爺一直很生氣,責令老夫早日抓到他。倘若此事真是老夫所為,老夫大可以直接告訴旭王,是抓他的時候失手將此人就地正法。王爺就算知道,也不會責怪老夫,不是嗎?”
晏無咎眼眸半斂,定定地看著他:“白族長,這個問題的答案太簡單了,你不敢叫旭王知道人是你殺的,當然是因為,旭王會向你要開啟陪陵的密令和秘鑰。就像現在,他知道屍體被我和顧月息發現,問我要密令和秘鑰一樣。”
白曉風沉默。
將對手逼入絕境,晏無咎神情語氣反倒柔和無害起來。
他緩緩眨眼,平靜地說:“白族長,你給嗎?”
白曉風笑了,歎息悵然:“是老夫愚鈍。事到如今還抱著僥幸,盼著有旭王之事在前,晏大人不會注意到我。沒想到自己已經露了這麼多馬腳。隻差一點,隻差一點,真是不甘心啊。”
晏無咎不語,靜靜地等著他的決定。
白曉風驟然之間滿麵滄桑,疲憊地笑了一下:“我知道這事躲不過去,隻是都這麼久了,隻差十天時間,還以為自己能熬過去。多謝晏大人,在旭王麵前點到即止,沒有當場拆穿。”
晏無咎本沒想現在就和他翻底牌,他本是打算回去睡覺的,睡醒了再說。
無奈,白曉風非要拉著他試探。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索性他就一次性說完:“白族長尚未滿盤皆輸,不用現在就扼腕歎息。白族長既然清楚我的誠意,那些無謂的試探就收起來吧。回去叫公輸家那個小子閉嘴彆亂說話,也叫你所有的人收起爪子彆動。在我睡醒之後,希望白族長能想清楚,是否與我坦誠合作。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白曉風自然知道,晏無咎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他不解道:“可是,晏大人又是為什麼呢?你根本就沒有和我合作的必要。”
“有啊。”晏無咎散漫眨了眨眼,笑容漫漫:“你在旭王眼皮下坑他的舉動,很有趣,我很欣賞,這個理由夠嗎?”
說完,他轉身離去,隻想立刻回去自己的房間,好好睡一覺。
一切,等他醒了再說。
等晏無咎走出白曉風的視野,晏無咎麵前便出現了一個素衣白衫的僧人。
晏無咎很累了,一語不發走到他麵前,理直氣壯張開手,微微蹙眉抿唇:“困。”
那聖潔禁欲的僧人便自然地抱住他,在晏無咎下一刻在自己懷裡安然入睡後,輕柔地將他抱回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