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無咎一邊喂小白兔吃東西, 一邊托著下巴緩緩眨眼笑,歪了歪頭對一旁的焚蓮說:“辰羲的眉毛眼睛長得有些像你呢。”
焚蓮聞言凝眸看了看, 小朋友不笑了,雖然臉色過分白淨有些怯懦惹人憐愛,但是五官生得精致大氣,儘管小時候秀美了些, 五官長開後卻是個眉骨清晰, 鼻梁高挺的。
他並不覺得像, 但晏無咎說了,他就認真看了看孩子的眉眼,努力看出幾分相似,點了點頭。
晏無咎見他認真, 彎著眼睛笑起來,又壞又甜。
焚蓮不知道自己這是被他欺負了, 隻靜靜地專注地看著他, 眼眸浮現薄薄的安寧歡喜。
晏無咎悶悶笑完了,想起正事,笑容淡下去。
“怎麼了?”
晏無咎屈指刮刮小白兔微嘟的小臉, 略略蹙眉,一點煩憂:“這孩子都六歲了,生得卻比我表兄家四歲的阿湉還要瘦弱一些。而且,阿湉是個白白嫩嫩的小仙女,辰羲居然比阿湉都要白。阿湉見了要哭的。”
他當然不是真的煩憂阿湉小姑娘要哭,而是煩憂, 辰羲這個樣子不健康,會不會是生了什麼疾病。
焚蓮聽了便明白了,對小朋友伸出手來。
小朋友一向認生,也許是聖僧狀態的焚蓮看著叫人親近,也許是因為他信任晏無咎,便愛屋及烏,也許是焚蓮和小朋友當真有幾分相似,叫小朋友看著親切,白辰羲居然抬手回應了焚蓮,乖乖走過去。
焚蓮叫小朋友伸手,替他把脈之後,便鬆開了手。
小朋友噠噠噠跑回晏無咎身邊,晏無咎摸摸他滿是骨頭的後背,叫他貼著自己坐下。
“如何?”
焚蓮神情靜謐,他搖頭:“沒有問題。這孩子的身體並沒有生病,隻是體質弱了些,應該是胎裡的時候母體得到的供養不夠,連帶他也沒有養好。平日裡容易生些小病,不容易長肉。除此之外沒有太大問題。給他用些精細的食材養著,會好的。”
晏無咎放了心,但還是蹙眉含笑戳戳他的小臉:“原來真的是白曉風他們沒給你吃飯啊,真的太瘦小了些。你爺爺奶奶要是見了,會以為義父待你不好,虐待了小白兔。”
焚蓮神情微微困惑,他想了想:“你剛剛說,阿湉四歲,是實歲嗎?”
中原人算年齡,隻算生肖年,有時候平白會把人算大兩歲。
晏無咎一聽搖頭:“就是過了四個生日,這樣的四歲。”他明白了焚蓮的意思,看向白辰羲,“辰羲是什麼生辰年歲啊?”
白辰羲抿唇笑:“不知道。六歲。舅舅說,辰羲六歲了。”
舅舅說,辰羲六歲?
晏無咎這回徹底放鬆,看來白辰羲的六歲年齡是虛歲,這是被人給算大了。實際年齡還要再小,這樣他就是隻長個子不長肉,還算正常。虛歲真是害人不淺。
白族長送來的東西裡應該有白辰羲的生辰八字什麼的,這些在白辰羲入晏家族譜時候要用到。
晏無咎命人將東西帶來,打開看了眼,想著如果時間合適,到時候他們可以在禹城給小朋友過生日。
白辰羲的行李裡,果然有生辰八字,上麵記錄的生日是九月九日,重陽節。
時間還早,到時候封莊的事應該都了結了,可以從容給他過生日。
晏無咎剛要放下,無意看了一眼生辰年份,突然停住了。
紙上的生辰年份,白辰羲是實打實的七歲多!
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白辰羲已經七歲了,那怎麼算年齡也不可能算成六歲,畢竟,如果九月生日一過,他就實打實八歲了。
晏無咎抬眼看向焚蓮:“你會看骨齡嗎?”
焚蓮招小朋友過去,這次從頭頂到背上的脊骨,再到腕骨看了一遍。
“七到八歲之間。”
說是六歲都尚且偏瘦弱的孩子,居然已經七歲多了。
晏無咎不語,站起來帶著生辰八字走出去,一邊回頭對焚蓮說:“你彆跟來了,替我照看好兒子。”
此時已經天儘黃昏,晏無咎帶著蘇見青快速向白曉風那裡趕去,有個問題,他要當麵問白曉風。
到白家的時候,隻看到木天河一人。
他抿了抿唇,沉默給晏無咎倒茶,似乎看到晏無咎有些不知道怎麼應對。
“白族長呢?”
聞言,木天河說:“族長在和白漆吳侍衛長說話,你等等。”
他看了眼晏無咎,說著等等,那眼神卻是說你可彆沒耐心打斷,他們在談重要的正事。
可能是不放心晏無咎的壞脾氣,木天河打算自己去通報一聲,免得這位少爺等不及生了氣發脾氣。
畢竟,晏無咎此刻的麵色著實不怎麼好。
等了一會兒,卻不見人來,非但如此,木天河都沒有回來。
晏無咎本就沒耐心,這會兒帶著怒意而來,直接站起來推開門走出去。
蘇見青無奈,從他們進來,前後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晏無咎一路穿過白家的院子向內走去。
族長住的地方雖然開闊,但都是為了一些大事準備的場地,平日裡看上去就有些遠離人煙,清寂空曠。
要不然怎麼他們殺了旭王的人,還沒被人發現呢。
晏無咎穿過一道門,後麵是一片院子,勾連後門之外的竹林。
突然,晏無咎止步,長眉蹙起,眸光冷厲。
蘇見青環顧四周,發現了異樣:“大人,有打鬥過的痕跡。”
晏無咎當然知道,他聞到了討厭的血腥味。
……
後山竹林往上,通往白家的祠堂。
此刻,這裡一地鮮血屍體。
木天河和白漆吳苦苦纏鬥。
木家的開山掌內力陰寒,招招帶著青霜,對上白家的大音希聲。
白漆吳劍起如虹,無聲無息,無數斷竹如萬劍齊發,自四麵八方向著木天河而來。
木天河雖然掌法高深,可是近不了白漆吳的身。他輕功一般,追不上白漆吳,躲避這些斷竹也極為吃力,很快兩鬢流下汗來。
儘管落了下風,但他神情沉穩,如磐石堅毅,一招一式不見慌亂,白漆吳也拿他毫無辦法。
白漆吳怒道:“你殺害白族長,公然叛變,無恥小人,等下人來了,我看你往哪裡走?”
木天河露出恨意,青白的臉色漲紅,招式終於有些急切。
想到了什麼,木天河突然回身往後山更深處跑去。
白漆吳眼見他亂了招式,正想可以一鼓作氣拿下他,便見這個人突然轉了念頭,頓時怒極追去。
後山深處竹木稀少,山石居多,打眼一看的確不利於白漆吳。
可是,大音希聲可不止是能利用山石,武功高深者,便是空氣都能哈氣成針,殺人無形。
白漆吳雖然沒有那麼高的造詣,但運用山石之類卻不在話下,木天河這是自尋死路。
他們離開之後,血泊之中一具屍體忽然動了一下。
一雙青靴站在瀕死的人身前,離那血泊一點距離,纖塵不染。
白曉風艱難抬眼,看到居高臨下麵無表情看著他的晏無咎。
晏無咎本是來算賬的。
然而,一來就見到白家幾乎被團滅的現場,火氣更是沒處可發。
他也顧不得那些令人作嘔的血腥,臉色蒼白扶起瀕死的白曉風,替他止血。
白曉風傷在胸腹正中,這是毫無防備之下被人正麵攻擊,凶手無疑是他親近不設防的人。
“不、不用了,老夫的傷……”
晏無咎麵無表情,冷聲道:“沒用的廢話少說,直接說名字,凶手是誰?”
要是白曉風敢一通廢話之後,重複幾遍“殺我的是,是……”就是不說是誰,最後倒頭就死,他一定立刻就多給他屍體上戳幾刀!
要是不幸,這時候六扇門突然來了,一臉震驚認定他是凶手,晏無咎立馬就敢認了,順便一刀戳死來的神捕!
他真是,從未這麼氣過。
晏無咎的臉色比瀕死的白曉風還難看,白曉風被他這麼恐嚇,頓時臉色都好多了。
這次他沒廢話:“漆吳,白漆吳。他是……旭王……他投靠……”
“白漆吳投靠了旭王,知道了你的計劃,因為身份暴露,所以先下手為強?”
白曉風點頭,吸了一口氣:“後山,救天河……保護天河,他能助你、平步青雲!”
晏無咎冷笑,眉宇淩厲陰鷙,這會兒就算有人認定他是凶手,那真是一點也不算誤會。
因為,要是白曉風活著,他真是打算親自給他一刀。
“白曉風,你可真是會算計。到這一步了還在騙我,你想說的不是保護木天河,是指望通過保護唯一知道白辰羲身份的木天河,來保護白辰羲吧。”
白曉風將死的臉色一怔,苦笑:“你知道了?”
白辰羲的年齡,身為遠房舅舅的白曉風不可能弄錯,為什麼堅持叫所有人以為這孩子隻有六歲?
明明他們待白辰羲疼愛,但凡晏無咎稍微親近一些,木天河就如臨大敵。就連白辰羲身邊的普通玩伴也都特彆保護他。
可是,他們對外卻宣稱白辰羲是個小可憐,總是被人欺負。
白辰羲的瘦弱很可能就是人為控製的,因為他們想叫他看起來顯小一些。至少不會叫人一見就覺得像七歲的孩子。
可是,為什麼呢?有什麼理由非要這麼做?
晏無咎麵容冷如凜冬:“白辰羲的骨齡至少七歲多了,你卻拚命將他偽裝成六歲的樣子,甚至不顧他的身體。卻又不直接改白辰羲的生辰八字。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想來想去我隻能想起,九年前廢太子因為巫蠱案被圈禁,兩年後,他因刻薄聖上,被徹底厭棄,瘋癲自戕而死。當初圈禁期間服侍廢太子的人,全部被命殉葬,其中就有廢太子的兩位侍妾。”
白曉風麵如灰燼,這會兒卻紅潤了些,他眼裡溫和有光:“不是的。我們沒有虐待他,他的母親懷他的時候就缺衣少食,他父親為了保護未出生的孩子,不惜去死。他出生在陵墓裡,一直到兩歲,才被人想辦法帶出來。”
白曉風竭力抓住晏無咎的手,眼眸裡迸發出一股力量,看著晏無咎:“他的父親叫慕容昭,他叫慕容辰羲!”
昭,意為引日光而至,就是晨曦。
那個孩子的名字是慕容辰羲。廢太子的遺腹子。
是辰羲,而非晨曦。因為不見天日,日月無昭。
不見天日的不獨是慕容辰羲,還有幾百年來的封莊之人。
他們祖祖輩輩做著為帝王為權貴開山造墓的工作,一代又一代人死在他們親手建造的陵墓之中。為墓主人保守陵寢的秘密而陪葬。
就算僥幸逃走,也免不了被抓住,重複新的命運。
就算新朝建立,他們能建造出連他們自己也打不開的機關陵墓,免於殉葬的命運,也還是被圈禁在一座墳山之內,過著異類的生活。
一旦帝王大怒,就隨時可能重新走上祖輩的命運。
……
九年前,廢太子因為巫蠱案見棄於皇帝,被圈禁在皇陵為祖宗守墓。
當時朝廷派重兵看守這位廢太子,不叫他和外界有聯係。
兩年後,廢太子連書數封悔罪信,要陳奏於陛下。
但是,都被旭王攔截了。
不僅如此,旭王的手下利用廢太子的這些書信,移花接木成一封謾罵痛斥帝王的大逆不道的違信,致使老皇帝徹底厭棄這個兒子。
廢太子絕望之下,自戕而死。
按照慣例,廢太子一死,當時侍奉廢太子一同被圈禁的人就要終身為廢太子守靈。雖然沒有自由,但是也比圈禁在一個小小的院子裡,吃穿不足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