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晏清都來了, 宣讀陛下的聖旨。”
宮裡的風向, 雖然身處幽禁之中, 旭王的耳目也足以叫他提早知曉,對於聖旨的內容並沒有任何在意。
但聽到晏清都這個名字, 眾人便瞬間在那張素來雍容沉著的臉上,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寒霜怒意。
旭王的臉上卻沒有太多起伏, 他甚至眯了一下眼睛,露出一絲和以往任何時候一樣寬和的笑容。隻是那笑容冷得叫周遭的人兩股戰戰。
“是嗎?貴客上門, 你們還不快去請進來, 是要本王親自相迎嗎?”直到最後一句, 那溫煦語氣裡的鋒芒殺氣才畢露無遺。
周遭的人嚇得立刻跪倒在地, 連連稱是退下。
唯有親近的幕僚撐著額上的薄汗, 低聲相勸。
“王爺。此時不可與晏清都交惡。此人狼子野心、陰險反複不假, 但王爺這次脫困全依仗此人,事情尚未全然塵埃落定之時,得罪了他, 恐怕他會加倍報複。”
旭王冷笑:“怎麼, 本王還要看他的臉色活命嗎?”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看來, 陛下對皇孫寵愛異常,晏清都護送皇孫有功, 無疑是陛下眼前的紅人。王爺在此事上尚未完全脫離乾係,當忍則忍。”
這樣的話,旭王已經聽了半個月了。
早在七月二十九日發生在封莊的事情傳出來後, 旭王的腦子裡就時時刻刻是晏清都這個人,這個膽敢公然背叛欺騙自己的人。
彼時,周圍的幕僚也在說:“王爺應該慶幸才是,若非此人欺騙王爺,陪陵裡的乃是廢太子一家三口,誘導王爺放棄炸毀陪陵,此刻吾等豈不是正中敵人圈套?到時候才是無可轉圜,萬劫不複。”
“不管此人打得什麼主意,他既然狐假虎威,公然打著王爺的旗號救助慕容辰羲,那這功勞實打實就是王爺你的。當務之急,我們需得趕在敵人之前抓到晏清都,不能叫他落在敵人手中。”
“你們以為他為什麼這麼說,當真是要把功勞送給本王?未必吧,他這是逼不得已,算準了本王必須得救他,將本王的軍呢!但本王若是偏偏就不想如他的意呢?”
“王爺若是真恨不得此人死,那也不能放任不管,叫他落在崔家手中。就算死,也該死在王爺手中。死一個晏清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小皇孫。倘若王爺能將小皇孫送到禦前,必然能討得陛下歡……”
“嗬。拉出去杖斃!”
“王爺!王爺這是何意?”
“其心可誅。本王幽禁於此,卻能越過父皇的萬千人馬,將慕容辰羲攥在手中,你是怕父皇還不夠忌憚本王?殺晏清都,這是生怕人不知道本王在殺人滅口?姓崔的女人給了你什麼好處,究竟是你太蠢,還是真當本王被衝昏了頭腦?”
“……王爺饒命,臣一時糊塗……”
“王爺息怒,清理內奸這種事不急於一時。此人說話也有一定道理。晏清都死了,王爺固然百口莫辯,但也有活動的空間。可晏清都活著,隻要他夠聰明,王爺在此事中獲得的好處隻會更大。依學生看,這個人膽大心細,是個聰明人,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王爺隻消做兩件事,一件是控製禹城季家,一件是不要叫任何人抓住他。”
“可,本王若是不想放過他呢?”
“王爺若是意難平,不必急於一時,等到事情解決了,有的是機會。”
……
機會,現在不就自動送到眼前了。
旭王麵沉如水,端坐於書房。
上次他見晏清都的時候,也是這個地方,也是這個位置。
明明那時候便已經心有懷疑,卻還是叫此人花言巧語糊弄了過去,他英明一世,偏偏在這個人身上接連看走了眼。
旭王神情一點一點平靜下來,隻是水麵之下,如海嘯將至。
“王爺近來身體不適,不能出來迎接聖旨,勞煩晏大人移步。”
晏無咎抓著聖旨,唇邊一縷似有若無的散漫笑意,並無任何質疑便依言抬腳走來。
剛剛走進書房,便聽到低沉醇厚的聲音平靜道:“都出去。”
這話當然不是對晏無咎說的,他站在那裡,微微側首看向兩邊,見眾人未有多少遲疑,魚貫而出。
很快,書房之中就剩下書桌後的旭王,還有堂前的晏無咎。
此情此景,不由得人想起半個多月之前,那時候晏無咎也是這樣獨自一人站在旭王麵前。
晏無咎手中的聖旨並沒有打開宣讀的意思,書桌後猶如散仙的旭王也沒有起身下跪,迎接聖旨的意思。
兩個人隔著書桌對視。
旭王平靜如水,臉上徐徐展開溫煦笑容,眸光卻寒刃迸發:“升官了,正三品,禁軍十二衛。”
他打量了一下燈火之下,那身修長華麗的朱紅朝服,窄袖寬腰,襯得那人頎長如玉山。
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穿朱色紫色,這點很好辨認。何況,那朝服上繡著的金絲孔雀翎。
禁軍十二衛之中的朱雀衛指揮使啊,的確是,比他的鴉羽衛統領更適合這個人。
“很好看。”
晏無咎唇邊似有若無的笑意,眉目靜斂眸光清寂,就如同當初一樣,恰到好處的恭順,沒有絲毫淩厲不遜。
他從容走到旭王麵前,將聖旨遞給旭王,啟唇道:“恭喜王爺。”
旭王垂眸看了眼聖旨,並沒有第一時間伸手接住,而是手指按著書桌站了起來,側身不緊不慢走到晏無咎身邊。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晏無咎,臉上笑意不改,眸光的寒意同樣也不變。
在這目光籠罩下的晏無咎卻像是毫無所覺,似是恭順斂眉,脊背卻無一絲彎折,再次遞上聖旨。
這次,旭王伸手去接了。
他握住那道繡著龍爪的明黃卷軸,下一瞬手中蓄力,阻止晏無咎鬆手。
臉上笑意銳減,陰霾怒意籠罩四野,一字一句極輕且冷:“晏清都,本王待你不薄,你反複背叛,還敢來見本王,是真的不怕本王殺你。”
狂風驟雨之中,晏無咎不慌不忙,緩緩眨了眨眼,笑容淺淡,絢爛無辜。
他看著那雙盛怒冷酷的眼眸,平靜自若說:“王爺錯怪無咎了。”
旭王氣笑了,沒想到現在這個人還能狡辯:“說陪陵裡一屍兩命的是不是你?”
晏無咎琥珀茶色的眼眸清澈,一眨不眨:“是。但無咎也是被人騙了,這是六扇門顧月息太聰明,他故意把密令、秘鑰給我,哄我相信了陪陵裡的假秘密。王爺怎麼能怪我?”
旭王臉上笑意加深,幾乎是氣音,寵溺說道:“好。不怪你。那你告訴我,是誰當眾宣揚慕容辰羲身份,忠肝義膽,不要命了,闖過千裡追殺將慕容辰羲送到汴京的?”
晏無咎眉眼清潤,緩緩眨了一下,纖長睫羽之下,笑意矜傲:“是我。但王爺不該誇讚我嗎?”
旭王笑到無聲,眸光漆黑銳亮,聲音愈發溫和:“誇讚你?”